第八章

　　姐弟二人谈笑一番后，杨楷神秘地凑到姐姐身边，不安地说道：“阿姐，我感觉祖母似要给我说亲！”

                  杨樾诧异道：“哦，这是何意？”

                  杨楷道：“之前我在书房读书，每每有人来拜，祖母便让我跟着叔父和榭二哥出去见客，只说是认认人，这也罢了。近日官员家眷来请祖母和少奶奶过去说话，祖母说少奶奶孝服未除，不宜出门，但又喊了我同去。我去了，那些太太们净围着我打量，每每又喊什么堂姐堂妹过来拜见，那些小女子老是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我，你说这不是相亲嘛！”

                  杨樾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啊！你翻过年就十六了，也该定亲了，正好挑一个合心意的！”

                  杨楷气得掀开被子跳下床就走。杨樾见他真生气了，连忙拉住他，收了开玩笑的心情，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你可知如今祖母为何如此待你？”

                  杨楷气鼓鼓地摇了摇头，不想说话，杨樾接着道：“父亲和阿兄走后，杨府岌岌可危，祖母和叔父若不再抓住你这个靠山，将来一败涂地之日，他们还能指靠谁？！”

                  见杨楷惊愕的眼神，杨樾也不哄他，自顾自分析下去：“你如今跟着叔父四处行走，对京中的情形可有了解？……如今圣人病势沉重，朝中波涛暗涌，地方藩王蠢蠢欲动，每人都想找一个靠山，而这最牢靠的靠山，就是军权……父亲镇守边关多年，在民间素有威望，军中里还有不少父亲的旧部。而你是父亲唯一留下的儿子，若你袭任安定侯之位，他们必然会全力支持杨家，你现在就是杨氏一门最大的依仗。如今，你可知道，为何那么多官员要争相与你结亲了吧！”

                  杨楷如遭重击，半晌回不过神来，他艰难道：“难道……我的婚事我竟然做不得主？”

                  “不光你做不得主，我看就算祖母和叔父，也未必做得了这个主！”

                  “……”

                  看着杨楷一脸糊涂，杨樾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回京之前，圣人连下数道旨意，辞色严厉，龙颜震怒，当时我们也猜测圣人这是打算借机将杨氏一门连根拔起……回京之后，圣人却又突然转变心意，多次召见你，又对父兄身后嘉奖……可是，你有没有发现，圣人只字不提安定侯爵位承袭之事，也从来没说过，让你再回辽东接管军务！”

                  杨楷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是，圣人这是想架空杨家的军权？！”

                  杨樾见他反应过来，满意地点点头，道，“功高震主，陛下对杨家猜忌已久，如今父兄兵败身死，正合了心意。不论是最初的雷霆震怒，还是现在的温言抚慰，陛下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让杨家军永远消失……”

                  杨楷觉得自己脑子快转不过来，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姐姐的分析是当下看来最符合实际的。

                  他叹息道：“阿姐，我原想着，陛下既看重我，我今后便要奋发努力，来日向陛下请命领兵，重振杨家军，谁知……谁知……”

                  杨樾嗤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刚逼死两头老虎，又怎会再培养一只狼犬……而现在，无论圣人是想借杨家这块大旗笼络人心，还是树一道挡箭牌，用联姻把你和皇家捆绑在一起，是最好的也是最省力省事的办法。以我看，陛下十有八九会高封你一个虚职，在他眼皮子下当个富贵闲人，既堵住了悠悠之口，又能让他安心……”

                  杨楷越想越是心头一片冰凉，他哀求道：“姐姐，我该怎么办，这一切本来都是你的……”

                  杨樾突然变得凌厉的眼神，让他讷讷住了口，他不是杨府那些个没见识的婆子丫鬟，他是最清楚他这个姐姐的性子的，平时不声不响不挑不捡，那是因为她不在意，若真是触了她的逆鳞……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杨樾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跟你说的，你又忘了吗？我知道你不情愿，但这是我们最好选择了……你知道我今日去了哪里？我去郊外的庄子上，见了跟我们一起回京的兄弟们……他们原也是跟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士兵，如今却只能在庄子里，干着粗重的农活，还被管事的呼来喝去，任意打骂，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杨楷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人，临进京前，他们趁着陈督军被软禁架空之时，自作主张遣散了父亲所有的亲卫，愿意继续从军的，便拿了盖着父兄印信的举荐信投靠到各处去，不愿留下的，便拿着丰厚的盘缠回家去，一一安排妥当。只有剩下的一些无家可归的，或是身上背着案子的，坚决留下，便全部带来了京城。

                  待到杨家姐弟一走，督军缓过气来，想拿几个杨家亲信出气，却发现早已散的干干净净，暴跳如雷之际却又无可奈何。如今他们就是杨家军剩下的最后一点儿根子，却只能屈居郊野，被恶仆驱使。

                  “杨楷，你别忘了父亲和阿兄总对我们说什么？”

                  “平定乱世，重整河山！”

                  “没错！昔年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终辅佐刘邦成就大业，如今这点小小的委屈算什么？杨楷，任何时候，你都别忘了，我们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父亲，阿兄，为了辽东那无数冤死的将士、百姓而活着……终有一天，我们失去的土地，失去的子民，我们一定会再夺回来！”

                  杨楷走后，杨樾心事重重，再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方才迷糊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婆子们乐得省事，也不为其准备盥洗饮食等事，自去偷闲。忽然有余氏手下的大丫鬟来请杨樾去正屋议事，屋里的婆子丫头急得团团乱转，连哄带拉将杨樾唤了起来，匆匆梳洗一番，拥着她往正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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