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木尘躲过迎面而来的茶盏,无可避免地显出了身形。她从房梁一跃而下,伴随着刘县令的惊呼声,推窗而出。
不料她刚翻上屋檐,便感觉身后有人袭来,迅速回身对了一招,发现竟是屋内的那位桂王。眼见院中的官兵渐渐聚拢过来,木尘有些心焦,偏偏那男人出招迅捷,缠得她无法脱身。
她一时无法,摸到怀中的银票,便抓出来向着桂王迎面撒去。桂王忽见对面那人从怀里取出什么,随着哗啦啦的声响,白花花一片扑面而来,下意识挥袖护住了面部,木尘趁机退后,几个纵跃就消失在黑夜中。
等桂王发现那人扔出来的“暗器”居然是几张银票时,木尘早已去得远了。
苏清禾起了个大早,她昨日夜里琢磨了一个新方子,打算今天想试试。她正兴冲冲往华阳道长屋子里去,却发现木尘起得比她还早,正站在院里练功。
苏清禾见木尘脸色阴沉,还道是她忧心师父病症之故,却不知木尘昨夜做了桩亏本生意,气得一夜没睡。
木尘做完功课,进屋去看师父,发现华阳道长的病势愈加沉重,已是昏迷多而清醒少,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着苏清禾又是焦急又是内疚的样子,木尘反安慰她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师父是豁达之人,早已看淡生死,小苏大夫既已尽力救治,就不必强求结果。”
苏清禾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木尘又好言劝慰一番方罢。
苏清禾哭完,还是决定最后放手一试。她将昨夜想的方子写了下来,因药馆缺了其中几味药,木尘便自告奋勇承担了外出买药的任务。
木尘昨夜为了甩开桂王,将银票几乎尽数撒出,此刻仅剩下两三张,加上昨夜行踪已经暴露,刘知县和桂王既然发现银票被窃之事,十有八九会派人去各钱庄蹲守前去兑换银票之人,这银票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兑现。但眼下正是急需用钱之事,她还是想冒险一试。
木尘刚到街上,便发现情况不对,街市上门庭冷落,行人稀少,反倒是官兵比平时多了两三倍不止,她料想是昨夜事发之故,一颗心有些发沉。
她避开主街,寻了一家门口没有官兵的小钱庄,进去递了银票兑钱,那掌柜见不是本钱庄的银票,正想回绝。
木尘笑嘻嘻对他道,“不瞒施主,小道昨日接了桩看风水的生意,因那主家有些不好相与,小道与他家起了些冲突。在此地无法容身,因此着急兑成银钱,好做回家的盘缠。这利钱,多让一些也是无妨的,还请施主行个方便。”
那掌柜心领神会,猜想眼前这银票定是道人坑蒙拐骗所得,加上他主动让利,自然乐得占这个便宜,略一想就答应下来,痛快兑了银子。
那掌柜将满满一袋碎银递给木尘,见她喜滋滋的样子,也忍不住凑趣道,“小店今日差不多也要停业,也是道长运气好,才能做成这桩声音,万幸不曾耽误道长的事。”
木尘随口问到,“哦,不过些许蟊贼,至于大半商户都要关门停业吗?”
“那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怎是蟊贼可比?听说王家庄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谁能不怕啊!”
当啷一声,钱袋落在地上。掌柜发现眼前这惫懒道长脸色变得铁青,一字一顿问到,“你说哪里?”
木尘回医馆将银子交给苏清禾,让她自去买药,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城外去。她脚程极快,到最后干脆不再掩藏踪迹,纵起轻功,朝王家庄方向奔去,不过一顿饭功夫,就到了庄外。
此时太阳高照,木尘没有看见浓烟和明火,但是空气中弥漫着的火烟味和皮肉焦烂的臭味让她一颗心沉到谷底。这是战场上的气味,或者说,这是屠杀后的气味。
木尘还未进庄就被全副武装的官兵拦了下来,她和一些过来看热闹的胆大百姓站在一起,远远看见仵作从一座座倒塌的房屋里抬出一具又一具焦尸,全部摆在村口的空地上。
无一人生还。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木尘大约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天夜里,从上虞又登陆了一只几十人的倭寇队伍,砍杀岸边的守卫后,就直奔王家庄而来,刚一进村就纵起火来,也不劫掠财物,而是见人就杀,可怜许多村民尚在睡梦中,就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早有周边村子的百姓跑去城中求援,可守城的官兵远远看见火光冲天,竟不敢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救援,反是紧闭城门不出。待那些倭寇将整个王家庄屠戮一空,扬长而去,直至天亮后,刘知县才派出队伍前来探看,早已无济于事。
木尘听得浑身血液冰凉,别人不知原来那股倭寇早已尽数死在桂王护卫的手下,还道昨夜的倭寇便是之前神秘消失的那些人。她却心知肚明,昨夜这股倭寇上岸后直奔王家庄而来,只杀人不劫财,极大可能其目的就是为了前一支倭寇复仇。那么,到底又是谁出卖了王家庄呢?
木尘还在思索,官兵将村民的遗体统统搬上车后,就来驱赶围观的人群,“走走走,万一倭寇还没走远呢,该干嘛干嘛去!”人群慢慢散尽,木尘也跟着走开来。
她走到一处草丛前,她记得这草丛背后有个极为隐蔽的浅坑,当时就是她和小艾在这里发现了赵老头。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木尘弯腰躲进了草丛,她在浅坑里坐了下来,闭目调息,静待着夜幕降临。
夜深人静,木尘站了起来,向着王家庄走去。村里的官兵早已散去,四周空无一人,静谧的月光照亮了被烧得黢黑的断壁残垣,犹如鬼域。
木尘却不害怕,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小艾的家,穿过早已不复存在的院门,走了进去,屋里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只留下呛人的烟味。木尘燃起火折子,在屋里查看起来,在一个没有被大火烧焦的角落,她看到指甲在橱柜上抓挠出的深深的痕迹,似乎还有飞溅的鲜血。她闭了闭眼,不忍想象小艾在死前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痛苦。
木尘正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她仿佛瞄见了什么东西,她伸出手,在橱柜下方掏摸起来,不一会儿,她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又干又硬的圆球。她拿在手里辨认良久,最后终于认了出来,这是一个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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