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想抓住这束光 (许应 番外)
许应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在十四岁的那一年,就已经掉进烂泥里面,怎么爬都爬不上来。
爷爷奶奶接二连三地离去,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守着那个房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能活到多久,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十四岁的他什么都没有,爷爷拼尽所有,给他留下的也不过是那几千块救命钱。
那是他爷爷死活都不愿意碰的三千六百七十八块,那是一个老人强忍着剧痛交到他手上,让他好好活下去的一笔钱。
于是他拿着这笔钱,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不是读书的料,中考勉强考了个能上公立普高的分数,一到高中,他就原形毕露了。
听不明白的课、做不会的题、记不住的单词还有背不下来的知识点。
他知道黎耀阳想帮他,可是怎么帮?
他甚至连他讲了两遍的题都听不明白,就好像是听天书一样,黎耀阳一开口,他就觉得头昏脑涨。
反正这个世界上来凑数的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所幸他打游戏还算有点天赋,能挣到点钱养活自己。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呗。
高中毕业后去打工,一日三餐,混个温饱,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
黎耀阳说他太消极了,青春年少,怎么就没点斗志呢?!
他对着他恨铁不成钢。
可他拿什么来燃斗志?
拿他那五十分的数学三十分的物理六十分的化学七十分的英语吗?
他的人生本来就在烂泥里面,游手好闲的爸不负责任的妈,命苦的爷奶,没用的他。
烂就烂吧,怎么活不是活呢,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
随便凑合着,指不定哪天人就拜拜了。
反正他的人生就这样了。
可在他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有个女孩,推开了他家院子的门,强势地闯进了他的生命。
那一天的雨是真的大,他骑着车回家,伞在半路就被那风给吹折了,回到家淋了一身的雨水。
刚开始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家门口蹲了个人,要不是那半人高的行李箱打眼的很,他直接就进屋了。
她抱着头蹲在行李箱旁,他踢了一脚也没个回应,刚开始他还以为人出事了,匆匆洗了个澡就赶紧出去找人。
这人死在他门口可就不好了。
人没死。
就是抬起头的时候把他吓得够呛,他就没见过瘦成这样的女生。
那眼睛大得跟葡萄一样,就是太大了,面黄肌瘦的,眼窝都特别深,刚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差点就伸腿踹人了。
他其实想赶人的,但雨太大了,还不停,她眼里面沾着眼泪的小心翼翼也让他说不出口。
她还喊他哥哥。
只是他没有妹妹。
他不是好人,但也做不出大雨天把一个女生赶走的事情。
他从来都不做同情心泛滥的事情,也不做自己能力外的事情。
他尚且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能力去负担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他知道她惨,小心翼翼地抢着做能做的事情,就怕他把她赶走,送去医院,医生都说她营养不良。
他出去给她买个粥,回来就看到她在慌乱地找他。
她抓着他衣摆的手都在发颤,看向他的眼神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惨的人那么多,如果每个惨的人都蹲到他家门口,难道他都要留下他们养着吗?
说惨,他不惨吗?
他觉得自己将她留在家里面一周,还带她去医院看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可警察把她带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难受。
她问他是不是不要他了,看着他的眼神那样绝望又伤心,他仿佛是看到了五岁那一年的自己,摔在地上,就那样看着他们离开不要他。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他救不了五岁的自己,也救不了十五岁的甘棠。
她不过是待了七天,却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那被动过的拖把、厨房的碗筷、冰箱里面的菜……
家里面很安静,可他却觉得很吵,好像看什么都看到甘棠在干活。
被她住过的房间什么都规规整整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人只是离开个几天,很快便会回来继续住。
他没想到的是,她甚至给他留了一封信。
她什么时候写的信?
她是早就知道他想赶她走了吗?
活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可看着那封信,他却怕了。
他不敢打开,更不敢看她写了什么。
他迫切地想要扔掉,想要销毁掉。
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神奇,他害怕看到那信封里面的东西,偏偏扔掉的时候没有扔好,没有封口信封根本装不住里面的东西。
一张张的钱掉出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她哪里来的钱?
六百三十七块八毛。
他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倔强的老头塞到他手里面的钱,想起那天晚上她侧躺在床上偷偷哭而颤动的肩膀。
他只觉得手上的这笔钱烫手,就像那三千多块一样烫手。
他害怕面对这些,也不敢面对。
那几天晚上,他常常会梦到甘棠。
梦到她在救助站偷偷哭;梦到她进厂打工被人欺负;梦到她从警局跑出去跳河。
那天警车开回来的时候,他其实刚回家,院子的门还没有关,他站在门后,看到甘棠从警车上下来。
几天没见,她还是穿着那一天离开时的衣服,低着头,拖着行李箱,一步步地往前走,走得极其的慢。
她没有跳河。
他松了口气,却又怕自己冲动跑出去找事,连忙把车放好后就进屋里面把门关上了。
好像关上了门,他就不会再出去一样。
可那天晚上又下起了雨,依旧是很大的雨,惊雷一阵一阵,他站在屋里面,甚至都看不到窗外三四米外的院门。
他想起不久前的那天,她蹲在他的家门口,抬头对着他讨好地笑着喊了一声哥哥。
他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到底是撑了上找人。
往后的许多年,他都忘不了甘棠蜷缩在巷子里面的情形。
她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猫,找不到归处,甚至找不到躲雨的屋檐。
那么大的雨,她就那样瑟瑟发抖地蹲在那箱子里面。
雨水不断地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头发打湿,将她的衣服浸透。
她不发一言地看着他,眼里面再无半点的光亮。
她不再祈求和奢望他留下她,也不再贪恋那短暂的安稳。
她甚至在他将她拉起来后,后退了一步。
那样迅速又没有任何留恋的一步,就像是十五岁的那一年看到亲妈回头,明知她不是看向他,却还是下意识的后退和闪躲的那一步。
她不再天真,也不再奢望,而是用喑哑沉涩的嗓音告诉他,她明天就走。
那一瞬间,许应觉得那道雷好像劈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发现了自己那日的残忍,也再也无法纵容自己的残忍。
他救不了五岁的自己,但现在,他可以努力地救一救十五岁的甘棠。
没有人要她,那他要她。
就好像五岁的许应只有爷爷奶奶要,十五岁的甘棠,也只有他要。
甘棠很乖,也很懂事。
她甚至都不敢相信,他会让她去上学。
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他成绩不好,不上就算了,可女孩子怎么能不上学呢?
她不去上学,难道就像他那个不负责任的妈一样吗?
十六七岁本该上学的年纪,被他那个黄毛的爸骗走了,生下他还谁都不管。
她既然喊他一声哥哥,那他就是她的哥哥。
他的妹妹,不应该走这样的人生道路。
她那么乖,那么努力,总能考个大学吧?
甘棠的成绩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自己那点分数。
家里面突然多了个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
甘棠从来不主动开口索取什么,她懂事得出奇,甚至他给她的钱,她也不花。
她什么都好,唯独身体不怎么好。
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六十多斤的体重,她得庆幸邺城不是沿海城市,不刮台风。
不然台风一来,她轻易就被刮跑了。
黎耀阳说她聪明,他又没瞎,当然知道甘棠聪明。
不聪明,怎么能考七百三十五的入学分;怎么能缺考了一门还能考年级第九;怎么会知道他听不懂黎耀阳的讲题方式。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她蠢,她妈给她留的钱,她还拿出来给他。
不过她聪明也好,不聪明也好,他都会在她的前面把路先走了。
哥哥哪里是那么容易当的,要当人家哥哥,当然是要吃点苦咯。
这么听话的一个妹妹耶,她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但她不要天上的星星,她只是想要一棵柿子树。
这可比摘天上的星星简单多了,就是冬天的柿子树不好活。
但甘棠的柿子树活了,来年的春天就发了绿芽,像甘棠一样慢慢地长大。
只是他没守住她的柿子树,也守不住爷爷留给他的房子。
他从来都没想过许识永会这么的恶心,爷爷奶奶留给他唯一的房子,他也要抢走。
那天如果不是甘棠,他手上的那把菜刀,或许真的就会砍到许识永的身上去。
可她回来了,提着书包,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她甚至都没有多少的力气,却还是用尽了力将那书包砸到了许识永的身上,砸掉了许识永手上的凳子。
许识永提着凳子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都是空白的,唯一想的是那凳子不能碰到甘棠。
碰到她的一根头发,一点衣服都不行!
那是他第一次凶她,她站在那儿,呆愣着就那样看着他。
直到黎耀阳过来拿走他手上的刀,他才感觉到后怕。
可他看着她,翻涌的恨意和怒气让他此刻说不出半句对不起。
他以为她生气了,她却只是蹲在他的身侧,问他疼不疼。
好久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了。
那一瞬间,他才那么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有一个妹妹,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
他妹妹会关心他疼不疼,会给他过生日,会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自尊心给他补课,会护在他身前,会在他痛苦绝望的时候抱着他说他们在一起就是家。
他好久没有被人拥抱过了,记忆中很小的时候,那个生下他的女人也曾抱过他。
可太久了,他已经记不起拥抱是什么感觉了。
小的时候他也曾经羡慕渴望过父母的拥抱和牵手,小学的时候他甚至偷偷躲在学校的树后,看着跑向父母撞进他们怀抱的同学。
他也曾无比地渴望过,可他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但如今,他觉得他不用再渴望了。
他也有人抱,也会有人爱,也有自己的家。
他的妹妹那么好,他却连她的柿子树都守不住。
她说,那是哥哥送给她的柿子树。
那是他送给她的柿子树。
许识永挖了她的柿子树,他得找回来。
只是树没找回来,他的妹妹却生气了。
甘棠生起气来他压根没法哄,他见惯了她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样子,根本看不得她冷漠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却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
直到她说出那一句“我不只是生气,我还害怕,害怕哥哥离开我,害怕又剩下我一个人”,他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他怎么能,让他的妹妹,这么害怕呢。
他不应该让她害怕的,也不应该让她失望的。
所以那即将到来的高考,他不能再犯错了。
所幸一切还算顺利,高考走出学校看到她的那一刻,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掉在了深不见底的泥沼里面,当他拼命挣扎到筋疲力尽时,有人扔了一个绳子下来,将他拉了上去。
他又再次看到了光。
等他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不是光,那是他的妹妹。
可是大学千里的距离,日日夜夜反复的思念的那一声声“哥哥”,却让他意识到,他其实不太想当她的哥哥。
想当她的恋人。
看着她在高铁站直直跑过来的时候,许应第一次生出自私的想法。
他想抓住这束光,将她变成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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