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都不坏，只是不同
周围人都散去，陆振亭在坑边坐了下来。
冰冻了这么些年，隔着那厚厚冰层，看人都虚化。
如今少了阻碍，年轻的女子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真容。
叶素身上还冒着凉气，陆振亭弯着腰先去摸她的手。
肯定是没有韧性的，冻的久了，就显得很糙。
他小心的摩挲，“其实姜棠说的对，我不该这样强留着你。”
他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笑了，“不过我现在这把年岁了，你若是想等我，应该也不用等太久，如果不想等，就去吧。”
他又转而去摸叶素的面庞，冰都化了，面上现了青色，也就是他，换成别人早被吓够呛。
凝视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开口，“就不让孩子过来看了，小家伙开始记事了，别吓到他。”
他帮忙把她身下的被子整理一下，然后转身。
挖出来的土就堆在旁边，他抓过来，细细的撒在她身上。
原以为会崩溃，会受不住，可其实也没有，他内心挺平淡的。
一帮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姜棠想了想，把孩子抱过来，“孩子给我，你也过去吧。”
陆沉嗯一声，抬脚走到坑边。
结果还不等他弯下腰帮着一起填埋，陆振亭又开口了，“你别动，我自己来。”
陆沉动作一停，随后站起了身。
强子有点看不得这画面，背过了身去。
姜棠倒是还好，不过等了一会儿也将视线转开，问强子，“村里的人都知道，就没有人介意吗？”
强子从兜里摸出烟盒，点烟的时候风有点大，打火机几次都拢不住火。
他有点无奈，又把烟放了回去，“没人介意，你别看我们村那么多长舌妇，家长里短，背地里说三道四，但是都很尊重二叔和二婶。”
他说，“二婶人很好，性格很温柔，即便身子不好，家里也被她打理的干干净净，原来后院还没有那个小仓库，种了蔬菜，我们这边交通不方便，买点什么东西都费劲的要死，二叔知道二婶喜欢吃草莓，可那玩意买太多也放不住，他就去买了草莓苗，二婶种在后边的小园子里，那东西一长一大片，结的也多，村里年龄差不多的，谁家孩子没吃过她家的草莓，二婶有的时候摘完洗干净就放在院子里，小孩子从门口一走一过，看见了就就进去吃两颗。”
他又说提起蔬菜，“菜园子里的菜结的一茬又一茬，村里人几乎都吃过她家的菜。”
提到这些，他目光稍微显出一些恍惚，“我那时候还小，调皮捣蛋，家里又穷，知道二婶大方，过来吃的最多。”
后来叶素没了，全村的人都来了。
大家凑份子，打算帮忙将她下葬。
那时候强子年岁也不大，站在人群后。
他看见叶素躺在木板床上，闭着眼睛很安详。
陆振亭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那是强子人生至今，唯一一次看到陆振亭哭。
当时闹闹哄哄，他也没太明白怎么回事儿，只觉得奇怪，为何一向不苟言笑的陆二叔会哭得那么伤心。
后来陆振亭买了冰柜，还是村长帮忙运回来的，叶素的遗体被冻在里面。
接着后院那间仓库就开始建起来，最后挖了地窖，弄了制冷设备。
村里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制冷设备试用的时候，大家也帮忙储水冻冰。
提起这些，强子又回头看去，陆振亭依旧一个人慢慢的埋着发妻。
他说，“二婶刚走的那段时间，二叔整个人明显垮了下去，一句话不说，制冷设备启用那天，二叔喝多了，感谢村里所有人，从那之后他才开始说话。”
姜棠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不过她看的是陆沉。
陆沉一直站在旁边，垂着头看着坑里的叶素。
他侧对姜棠，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问，“那陆沉呢？”
强子缓了口气，“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接到了陆家，有一天呼呼啦啦来了一帮人，把二叔家围的水泄不通，上午到的，下午走，走的时候把陆沉也带走了。”
他叹口气，“那么多年陆沉都没回来过。”
他比陆沉年岁大，以前陆沉在这边的时候，俩人也没什么来往，只知道是个很沉默的小孩子。
姜棠将视线转开，那么多年，陆振亭一个人守着叶素，日子不好过。
可陆沉在陆家寄人篱下，也是受尽冷眼，没好到哪里去。
挖坑用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埋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结束。
看得出陆振亭不舍，怎么都不肯将叶素那张脸埋进土里。
最后是陆沉强硬的动了手，将剩下的那些土撒了上去。
没有立碑，埋完压实，地面挺平的。
若是不知晓的人，定然不会发现这底下有一具遗体长眠。
陆振亭撑着地面半天才站起身，他的苍老似乎就在这一瞬，整个身子都佝偻了。
陆沉伸手扶着他，陆振亭缓了好一会儿气，才把他的手挣脱。
他去一旁打开袋子，里边是纸钱元宝之类。
姜棠把孩子交给强子，过去跟陆沉一起给叶素磕了头，然后烧了纸。
最后在周围撒一些纸钱，也就差不多。
陆振亭转身在一旁坐下，挥手让陆沉和姜棠先走，“你们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
知道他想再多陪陪叶素，陆沉和姜棠也没再多说，先一步离开。
走出去很远回过头，就看到陆振亭从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好似是一瓶酒。
陆沉不太放心停下来。
强子拍着他肩膀，“先回家，一会儿我们俩再偷偷过来看看，应该没事儿，姜姜怀孕了，二叔还等着再抱个孙女，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他就是想发泄发泄情绪。”
陆沉犹豫几秒，还是先回家了。
村里来了好多人，就在院子里站着。
想必也是得了消息，知道今天叶素下葬。
见陆振亭没回来，他们都还挺担心。
姜棠跟他们不熟，这种场合也不需要她来应酬，带着孩子进了屋。
小家伙到陌生的环境有点兴奋，即便是在小房间里，摸摸这摸摸那，也能自己玩一会儿。
姜棠站在窗口看出去，那些人对着陆沉说着话，人有点多，声音有些杂，听不太清说的具体是什么，想来也就是安抚。
这么没一会儿，二丫抱着孩子来了。
她跟村里那些人打了招呼，直接进了屋子。
姜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二丫赶紧过来，“二婶被埋了？”
她刚得了消息，来的有点火急火燎，小孩子鞋都少一只，大概率是半路掉了。
姜棠点头，“已经埋了。”
二丫有点难过，“我都不知道。”
等了会儿她又说，“她以前对我可好了。”
姜棠记得她说过，以前村里的小朋友欺负她，只有陆沉对她好，叶素性格那么好，想来对她也没少照顾。
她叹了口气，“晚一点的吧，等二叔回来，带你过去看看。”
二丫明显心情不好，抿着唇没说话。
外边的声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后没了，再看出去人也都散了。
陆沉没进来，跟强子在院子里说了几句后，俩人一起离开。
想来是不放心，又回去看陆振亭了。
姜棠想了想，让二丫帮忙照看孩子，她出去做饭。
陆振亭昨天一宿没睡，今天大家也都是起个大早，早饭全都没吃。
这边忙了没一会儿，就看陆沉和强子回来了。
没看到陆振亭，不过看俩人的表情，应该没大事。
进屋后洗了手，姜棠做饭，陆沉和强子一边带孩子一边聊天，二丫也凑过来。
她情感单纯，聊了几句就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她这么一哭，弄的强子眼眶也红了。
气氛不好，谁都不说话。
姜棠沉默的做完饭，摆上桌，“先吃饭吧。”
其实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勉强强的填了肚子。
这边还没吃完，门口又有动静，是陆振亭被人扶回来了。
他喝多了，站都站不起来，两个人架着，将他给抬回来。
强子跟陆沉赶紧冲出去，乡亲们絮絮叨叨，“我们不放心，又过去看看，结果就看见这家伙喝多了，躺在一堆纸钱上，山下潮气重，啥身子骨都扛不住，就赶紧把她给整回来了。”
把陆振亭扶到房间，姜棠对着他们谢了又谢。
乡亲们摆手，“谢啥，都一个村儿的，搭把手的事儿。”
陆振亭确实喝多了，躺下睡得呼呼的，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陆沉不放心，干脆在旁边守着。
姜棠收拾了一下，让强子帮忙看着小孩，带着眼睛通红的二丫去祭拜叶素。
从这里到山脚有点距离，俩人慢慢走，二丫就嘟嘟囔囔，说的都是叶素从前对她的好。
姜棠转头看她，“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住？”
二丫一本正经，“当然记得住，我脑子可是很好用的。”
说完这句才想起大家经常叫她傻子，她声音又低沉了下去，“我只是没有你们聪明，但是我记忆力很好的，谁对我好我都会一直记着。”
姜棠点头，去牵她的手，“我知道了。”
两人到了山脚，埋葬叶素的地方又摆了很多东西，一些水果零食，应该是村里人送过来的。
本来那片土压实，连坟包都不明显，但有人在旁边栽了棵小树，不知道从哪儿拔的，挺小的一颗，也不知道移过来能不能活。
二丫像模像样给叶素磕了头，叫了声二婶，然后让她不要担心，说陆沉已经娶妻生子，陆振亭也有人惦记，村里那徐婶子，天天到他跟前献殷勤照顾他，让她不要不放心。
到底是脑子不太够用，好话赖话都让她说了。
俩人在这边没耽搁太久，从山脚离开的时候没有走一段就看见了个熟人。
这边只有一条人多走出来的小路，双方走了个对头碰。
姜棠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二丫先叫出来，“阿瑶，你过来干什么？”
阿瑶手里拎着东西往身后背了背，面上有些尴尬，但嘴却是不饶人的，“你管我过来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结了婚，整个人打扮的跟从前不太一样，头发剪短了一些，人也瘦了，气色不太好，但还是漂亮的。
她瞟了二丫一眼，又往她身后方向看去，可能是心虚，重复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棠看着她藏在身后的东西，朝着身后某个方向指，“在那边，前面有个岔口，别走错了。”
阿瑶面色更不自然，嘴唇抿了半天，最后才说，“是我舅妈让我过来的，要不然我才不想来。”
姜棠也不好奇这些，就点点头，然后叫上二丫，“我们走吧。”
跟阿瑶擦肩而过，她那小身板，再怎么藏东西还是被姜棠看了个真切。
也算是有心了，拎了个篮子，里边摆了饭菜。
走出去一段姜棠才说，“二叔他们家人缘是真好，连阿瑶她舅妈都有这个心。”
二丫声音闷闷的，“二叔刚过来的时候日子也不算太好，但总比我们强，村里谁家有个着急着忙的事儿，他能帮都会帮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城市过来的，就算是穷，在他们这群人看来，也是富贵人家。
陆振亭也不抠搜，对谁都大方，谁家有困难，他能帮都帮。
那个时候他常说的，能用钱解决的，才是最好解决的。
叶素那个身体，有钱也救不回来，这才是麻烦事儿。
等着到了家，两个小孩都睡了，一张床上，一大一小，还挺憨。
姜棠说遇到了阿瑶的事儿，强子点头，“阿瑶那个舅妈，性格泼辣又不讲理，但是要说她坏，其实也没有，小农村里，哪有那么多心机，无非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但人心是不坏的。”
他又提了阿瑶，“她结婚之后人收敛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在婆家受了刁难，性格变化很大，以前挺讨人厌，可是现在再一看又觉得小姑娘挺可怜，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过就是性子太直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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