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唐骄回来的时候,是在一日夜里。
子时将过,夏夜风热。
我穿着中衣,歪坐在书案后头看游记。
刚看到昆仑白雪千年不化的时候......窗外忽然站起来一个活人。
我吓得险些将手里的游记扔了,待看清是唐骄后,我当即就将游记砸了出去。
唐骄冷不防挨了这一下,却是不敢讨饶,悄无声息的拐到正门,进了屋里。
彩玉晓得我夜里睡不着要看书,于是睡前便将我屋里的灯火点透。
此刻唐骄站在书案前,身上只穿一件脏兮兮的布衣裳。
肩头胸口,下腹两臂都有血迹,这血迹大抵已经在他身上扒了许久。
沟沟壑壑里都是暗红颜色,腥气臭气一股脑儿的在屋里乱窜。
唐骄抱拳半跪。
“王爷,末将......”
我皱了眉头:“仗都打赢了,为何还会弄的如此狼狈?”
唐骄小脸黢黑,嘴唇儿上满是干痂死皮。
“陡然生了些变故,没有大事......王爷不必......”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叫他住口,又起身将人拉去了内间浴房。
早先小厮烧了滚水,装了满满一浴桶,此刻滚水凉成温水,正好沐浴。
我回头看了一眼唐骄,一边往浴桶里头撒药面儿,一边说道。
“衣裳脱了,进水里涮涮祛祛味儿,你现在身上这味儿,蛆闻了都要哕”
唐骄低头闻了闻自己,倒也没推脱,脱了个溜光便进了浴桶。
我走到外间的大柜里,取了件旧年的长衫,顺手就搭在了屏风上头。
唐骄在内药浴,我则在屏风外问话。
“你且细说这一路境遇”
唐骄清了清嗓子,如同殿上报军情一般,一五一十的交代起来。
“起先神星挑唆成了川滇两军内乱,趁着两军斗狠之际,末将领兵偷袭,也打了几场胜仗”
“可收编叶军还需生擒将领,神星虽能进敌营,却是个少年身量,功夫实在不到家,末将不肯让他行刺杀之事,他却一意孤行,只说自己投毒便是”
“却没想到......神星毒杀了叶麒麟后,当场就被叶右朗的探子所截,末将得到消息时,叶右朗已将神星打为阶下囚”
我抱着胳膊站在屏风外,轻声叹了口气。
“你去救他了?”
唐骄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似是深深喘了口气。
“是,战事已到最末,余下些清扫残余的零碎,末将便进了叶军大营,想着趁叶军士气衰微之际,将神星带回来”
我笑了一声:“明知叶右朗钓你入局,却还是义无反顾,你倒很讲义气”
唐骄缄默一阵儿,又缓缓开口。
“神星于末将,不止一次救命之恩......师兄待华馨这样好......不也是因为师父的救命之恩吗......”
我听着唐骄言辞间的低落,终是深深闭了眼。
“神星没了,你也险些没跑脱......”
许久以后,唐骄低低“嗯”了一声。
屋中寂静下来,前因后果大都有了,唐骄去救神星之时,大抵是刻意隐去了行踪,是以影卫才追踪不及。
“而后,你是如何脱身的?”
“叶右朗的人追的紧,末将无奈跳了虎啸崖,一路跑进了幽幽谷,彼时身上有伤,还摔断了一条腿,没跑多远就昏死了”
“昏死在毒物横行的幽幽谷,却还能活着回来,你也是个命大的”
“是,末将得了一仙人所救”
我打了个哈欠,靠在屏风旁的香案上,觉得这话荒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仙人......怎么个仙人?是仙女儿啊?还是仙童啊?有没有赠你颗长生不老的金丹吃一吃?”
唐骄见我不信,很是认真的辩解道。
“师兄,当真是仙人,白衣白发,谪仙面貌,慈悲济世,虚怀若谷,还能掐会算,也会扶乩占卜”
我挑眉,都有些懒得接他的胡话,只是反问道。
“扶乩占卜?能掐会算?”
“正是,彼时末将伤的只剩一口气,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那仙人说......”
“说什么?”
屏风内传来一阵儿哗啦啦的水声,想是唐骄撩水洗了把脸。
半晌,唐骄才接着说道。
“他说......末将已经有了子嗣......若不咬牙撑过这一关......我儿便要认贼作父......”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却觉出些意思来,或许那厮当真是个有道行的方外神仙。
但这个批文下的......
倒把给本王骂进去了,即便真是个神仙,想来......也是个没甚口德的神仙。
唐骄见我不说话,有些犹疑的喊了一声师兄,我离了屏风前头,只道。
“洗好了换上衣裳出来”
“是”
书案上还有方才铺开的一张小宣,我站在案前提了笔,给长星写了一份信。
写着写着,心头便是一阵酸苦。
我回头看向唐骄,正逢他穿戴好了衣裳出来。
“你可见过长星?”
唐骄不解:“长星是谁?”
我垂了眼,看来......
这兄妹俩,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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