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
在我身边坐着的人,也是我许久未见的人。
我动不了,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看着他眼下的小痣,清瘦的面庞,和始终带着伤怀的眼睛。
也不知看了多久,我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我依稀能看见一个人的背影。
若没猜错,那人是我哥哥。
他站在一汪静湖边,任由湖面上的微风,吹卷了他的衣裳。
他回头看我,还是熟悉的笑靥。
他说:“到哥这儿来”
我听了他的话,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匆匆忙忙跑到了湖边,伸手就去抓他的手。
“哥,原来你在这里啊,你真是吓死我了,我方才做梦,梦见你死了,血喷了我一颈子,可吓人了”
他笑着在我额头拍了一巴掌。
“兔崽子,梦里也盼着你哥死”
我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没有的......哥......我瞎梦的......诶?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都快到早朝的时辰了,你不回宫里么?”
他仍是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不回去了,母妃说一会儿来接我,领我下江南玩去呢”
我闻言睁大了眼睛。
“啊?母妃怎么没跟我说啊?”
哥哥挑眉:“母妃说不领你去,怕你路上贪嘴,还没到姑苏就把盘缠花光了”
“怎么会!我有银子,我在王府后院儿的小亭子里埋了好些钱呢!哥,你给母妃说说,让她把我也领上吧”
哥哥笑着摇头。
“你不能去,你得替朕上朝”
我一惊。
“那可不行!颜荀要是看我坐在殿上,非拿打王鞭把我打成包子馅儿!”
哥失笑:“他不敢打你,咱俩长的一样,你就装成我平日的样子,保管他们谁都发现不了”
我撅着嘴,很不情愿。
“哎呀......哥......你就领我玩去吧......我不要做皇上......见天儿跟一帮糟老头子大眼儿瞪小眼儿......有什么劲啊......”
哥哥见我如此,握着我手的指尖狠狠一捏,立时在我手心留下了一道掐痕。
“你都玩了多少年了,哥出去玩一回都不成?”
我疼的怪叫,低头看着手上的红痕,当即就服软了。
“知道了知道了,去就去嘛......给我掐红了都......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等你把那帮糟老头子熬死了再说吧”
我还没来及抬头问一句“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啊?”
哥哥就不见了。
......
我又醒了。
这次是醒在夜里。
四际皆是晃动的烛火。
坐在我身边的人,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
他此刻正靠在榻边的雕花架子上假寐,眼下是疲倦的暗沉。
我看着他,隔了许久才能说出话来。
“崇然......咱们......都死了吗?”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的衫子,这颜色不扎眼,依依淹没在烛火之中。
他俯身,轻轻趴在了我胸口上。
“嗯......咱们都死过一回了,但现在......又都活过来了”
我眨了眨眼,仰面看着织花缎裁成的床帐,上头绣着密密匝匝的团龙密纹。
四际满是龙涎香的气味,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我麻木的问道。
“活过来......做什么呢?”
崇然将脸埋在我胸口里,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替死人......活下去......”
......
三月三,宫墙柳枝出新芽。
我下了朝,扯了扯龙袍那紧的离谱的领口,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往养心殿疾走。
玉点儿追在后头,领着一帮小太监狂奔,却迟迟追不上我,只得扯着嗓子大喊。
“陛下!陛下!工部的尤侍郎是因为算错了账!才亏空了三十两银子!古往今来!哪有为了三十两银子杀官员的呀!陛下!”
本来尖细的一把嗓子,此刻硬是被他喊出了些粗犷味道。
我并不搭理他,只闷着头往前走,待一脚踹开了养心殿殿门后。
又走到了御案前找纸笔,预备下一道杀头的旨意。
玉点儿到底是年纪大了,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楚长林从游鱼处出来,见自家干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便问道。
“干爹这是怎么了?”
玉点儿站了半天才喘匀了气。
“快!快到太和门追相爷去!将人叫到养心殿里!不然咱们陛下就要错杀忠良了!”
楚长林闻言一眯眼。
“明白了,这就去”
一炷香后,我抱着墨痕半干的锦帛圣旨,一边吹一边笑。
“没脑子的东西,帐都算不过来,还敢腆着脸在工部吃空饷,我今儿就把你杀了,哥知道了,肯定高兴”
崇然进殿的时候,我还在托着圣旨在窗边吹风,心想等着帛上墨痕干透,才好颁布下去。
“陛下”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别开口了,我今儿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尤瑞他就是有罪,没得辩”
崇然只是叹气,缓缓走到我身边,抬眼看了看我捧在手中的旨意。
看罢,他便笑的直不起腰了。
“陛下要诛尤瑞九族?就为了三十两银子?”
我将圣旨砸在窗台上,很是不忿。
“你还笑?古话怎么说的?今儿偷鸡不管,明儿就要偷人!前儿放火不禁,后儿就要杀人!这是三十两银子的事情吗?这是贪赃枉法的事情!”
他无奈,堪堪收住笑意,伸手将砸在窗台上的圣旨拿了起来,揣进了自己怀里。
“陛下息怒吧”
我见状笑了一声。
“你拿去吧,我这里多的是锦帛,你拿走了我再写就是”
说罢,我头也不回的坐进了御案之后,又重新研起了墨。
他仍是叹气,静静坐在了窗台下的圈椅上,沉默凝望着我。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了口。
“子戎,江山是太平的,澧朝开国三百年余,从未有过比如今更太平的时候,你不要因为心里有愧,就这样杀气腾腾,陛下他明知你仁厚,却还是把江山交到你手里,自然也是有......”
我摔了手里的朱笔,盯着那朱笔在地上断成两节。
“哥活着时候,盼我成事,可我不争气,每每都叫他灰心,我现在坐了哥的位子,就得和哥一样想事情,你不要劝我了”
崇然起了身,又一次走到了我身旁,轻轻拥住了我,无奈又伤心的说道。
“子戎,你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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