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再见
两年后
安林公园。
施梓禾一时兴起和一群小朋友打起了网球,助理在球场外喊她,她笑着把球丢给身旁一脸崇拜的小姑娘,步子悠悠地走到球场边。
接过助理手中的手机,施梓禾看着缺了一牙的苹果Logo,有些想笑。
手机是宋牧然给她的。那时宋牧然笑着说,只要你跟我,游艇、豪宅、我都给你,她也是笑着婉拒了他的盛情邀约。时至今日,宋牧然依然利用着其广大的人脉帮她处理着自己无法处理的事物,施梓禾想,她是赌对了。
“谁的电话?”她问助理。
“陆少爷。”助理回答她,接着低声提醒了施梓禾一句:“明天是他父亲去世一周年。”
施梓禾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接通了电话:“喂,阿启啊。”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心情有些不好。
“嗯。阿禾,可以来我这聊下天吗……”
施梓禾翻着助理递给她的通告表,对着空白的表格笑着说道:“阿启,可能没办法了,公司开会,我不能不去,真的对不起。”拖沓的语调,满满的歉意。
“啊,那没事没事。你是大忙人的嘛,我知道啦。幺叔叫我,我先挂了。”陆启明习惯着施梓禾日复一日的忙碌,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嗯,再见。”她把手机递回给助理,跑去球场继续打球。
青州市的一处茶楼。
一位年长的男子背着手盯着窗外,人流拥挤。他穿了一身黑衣,神情严肃,陆启明坐在一旁抽着烟。
“启明,你爸已经去世一年了,你还不打算继承你爸的家业吗?你爸一死,丢下整个烂摊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年长男子语气强硬地质问着陆启明。
陆启明看着对面墙上摆动的钟,吐了口烟说道:“幺叔,我不想这样。”说完微阖着眼,想起父亲走之后,自己身在陆家处处被兄长压制的处境。
“咚咚”叩门声响起。
“进来。”站立着的年长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一个弯腰讨好的小弟开门进来,说道:“幺叔好,少爷好,外面有客要见少爷。”
陆启明端起茶杯,喝了口温凉的茶问到:“是谁?”
小弟奉承地笑了笑:“回少爷,是施梓禾施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陆启明顿了顿喝上茶杯的动作,身旁的幺叔黄敦不动声色地抬眼。
“快请她进来。”陆启明急忙放下茶杯,扣好衣领和袖口后站起来。
“阿启。你好不好?”进来的人关切的问他。这句话和一年前在陆启明父亲葬礼上的第一句话一样,问他好不好。
“很好很好。你怎么来了?”陆启明惊喜地问她,像是盛大的礼物。
施梓禾笑了笑,说道:“我推了公司的会,改到明早了。还没和幺叔问好呢。”说完,侧过身穿过陆启明,向黄敦微微弯腰说道:“幺叔好。”满眼都是笑意。
“梓禾来了啊。刚才阿启还和我说,梓禾有事没法来了,把他难受的。”黄敦打量着眼前的人。
见过她很多次了。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年前陆楚礼的葬礼上,她穿着黑衣,神情冷峻。
早听说前几年,陆启明和她两人还订过婚,陆启明犯了浑招惹了其他女人,于是两人就分了手。这个女人后来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跟了宋家的宋淇泽,宋淇泽两年前出事了,如今她又搭上了宋牧然。
陆启明看起来待她极好,尽管已经结婚了,陆启明依然送施梓禾喜欢的车子、衣服,做着像是在追求她的事。而施梓禾虽然全部推掉,却不撇清关系,与陆启明仍以朋友相称。
“幺叔,我哪有难受啊。”陆启明不自然地解释着,看着身边的人。
施梓禾倒是神色自然,她伸手向陆启明的脖颈:“你领带歪了。”原本轻微整理下就可以的事,她却解下整条领带,重新系上。
“阿禾,我去下洗手间。”陆启明再次不自然地跑开,耳廓微红。
黄敦一直打量着施梓禾,看她给陆启明系领带,修长的手指刻意或无意地划过锁骨和脖颈。至始至终,她都神色自然,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就像领带真的歪了。
“梓禾会打这么精细的领带,给很多人打过吗?”黄敦笑着看对面的人。
明白长者话里的话,施梓禾也笑着说道:“还好。我还真就领带一直打得整齐。宋先生还笑过我,说我别的不会,就会给人打好看的领带。”说完摸着鼻子笑。
这个宋先生,是宋淇泽还是宋牧然呢,黄敦笑得意味深长。
他从小看着陆启明长大,一般的女人根本无法入他这个公子的眼,那么现在这个坐在他对面,笑得自然的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让陆启明这种贵公子坚持了好几年也不肯放手。
“幺叔,听说您要阿启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对面的人低头喝着茶说。
黄敦心惊。这件事他没有给除过十几个亲信和陆启明之外的任何人说过,施梓禾怎么会知道。难道说陆启明就那么宠她,什么都跟她说。
施梓禾看透了黄敦心中所想,说道:“不是阿启说的,是您手下有牧然的人。牧然他要我跟您说,您着急着阿启继承事业,是担心公司群龙无首然后被人趁机抢占先机,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乱了阵脚。你们缺钱,牧然能给,但他要人,你们也要给。”说完笑着搁下茶杯。
“这茶什么名字,挺好喝的。”
“东方美人。”黄敦笑着说。
对面的人好看地挑眉:“名字真美。”说着又拿起茶杯颇有兴趣地看着茶叶。
黄敦这才注意到,施梓禾今天的穿着,修身的衬衫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正好望见锁骨,带着漂亮的链子。
“多少钱?”黄敦突然玩味的注视着她的锁骨,问出价码。
对面的人放下茶杯说道:“牧然说,既然和幺叔做生意,那幺叔看着来就好。”然后跷起了二郎腿,整个人陷在椅子里。
黄敦眯着眼睛说道:“我是说,你多少钱?”
好像有些意外,施梓禾微抿着嘴:“你过来,我给你说。”说完笑着向黄敦勾着食指,整个人倚在椅子里。
黄敦笑了,起身靠近对面的人。
一步,一步,慢慢看清那条锁骨上的链子是叶子形状。
直到两人近得要鼻尖对着鼻尖。
“幺叔!”陆启明的声音充满了忍耐与怒意,惊得黄敦一下子退后几步。
陆启明的喉结收缩,下颚咬在一起。“幺叔,你在干什么?!”陆启明走到施梓禾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黄敦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陆启明身后的人,她神色冷漠,眼眸中却是委屈。
“阿启,我先走了。”黄敦无话可说,只得对陆启明丢下一句这样的话起身离开。
向来礼貌的客人,这回不顾主人的意思,任意走掉,这是怎么回事,不言而喻。
黄敦出门之前一下子明白了施梓禾这个人的魅力,对付男人,她手段太过高杆,不哭不闹,只是不动声色地做完所有事,然后全权推给别人还不留痕迹。
夜。
华湾公寓里,宋牧然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对坐着的施梓禾。青州市迷乱的夜色缀成她的背景,她好像在笑着,又好像没有。
手指攀附着酒杯,拇指,食指与中指勾着杯身。宋牧然笑着举起酒杯,隔着殷红的酒望着她,酒杯后的滋味十分。
“牧然,我给幺叔说了。他也没表态,应该等几天就回话了。”施梓禾低头吃着西点,拿叉子的手灵活而修长。
宋牧然的眼里琢磨着什么。眼前这个人,迪奥修身礼服,香奈儿项链,吃西餐的动作标准而流利,隐约间透着优雅。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宋牧然想着,透着省视的目光。
“牧然,怎么了?”
施梓禾被瞩目的视线打量地抬起头,好看地拿起餐巾纸擦拭着干净的嘴角。
眼睛无意地对上宋牧然的目光,随后避开。
宋牧然又一次点上烟,烟雾卷起,昏暗灯光下是施梓禾斜倚在钢琴边,悠悠地弹着曲子,样子与多年前的她已大相径庭。
宋牧然突地记起那个晚上。施梓禾叩响他宅子的大门,一身的雨,头发和衣服全都黏在身上,狼狈不堪。那是两年前的初冬,距离自己向施梓禾提出邀约已过一年。
那晚宋牧然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只是泡了杯茶给施梓禾。他搂着施梓禾坐在天台上,看着她轻微发抖,又一次丢出了一年前的邀请。
那次的她没有决绝地说不,而是把手缓慢地放在宋牧然的手上,她的身后是台州市的夜景迷乱,前方一片未知。
宋牧然看着她,弹琴的她像一位技艺精湛的魔术师,手里拿着大把的牌,却神色模糊。
吐出一口烟,宋牧然想,宋淇泽这个名字,也已经离开他们有两年。
“阿禾。”宋牧然环住施梓禾的腰,下颚抵在她的肩上,脸上有些怅然的意味。
她还在弹着钢琴,三年来很多天都是如此,一人作曲,一人布局,相顾无言。
施梓禾转过身,拂起眼睫。“牧然,珩言打过电话要我回去了。”说着合上钢琴盖,因手肘处牵制,弄出剧烈的声响。
宋牧然笑出声,她拒绝自己最拿手的借口就是她的弟弟珩言。
百平米的厅堂只有他们两人,厅堂冷寂,却灯火迷离。宋牧然还是没有松开手,他的手攀附到施梓禾的锁骨,摸到她的项链。
施梓禾轻微抬眼,眼眸似剪开的线,流淌出细碎的光。
“牧然。”施梓禾几近是撕扯出这个名字。看着宋牧然的眼,窗外是夜晚的青州市,人流、名车,都成了他的背景。
施梓禾手指扣住锁骨上的手,停顿片刻,似是在疑惑然后扯下了那只手。
宋牧然看着眼前的施梓禾,眉眼淡漠,反复无常。永远都是这样,无止境的拒绝。
“牧然,我先走了。”施梓禾起身道别离开。
琉璃玄关反射出她的背影,是怎么都捉摸不透的样子。
她还是姿态傲慢地走了。
三年前早就见识过她的手段了,不是吗?
宋牧然望着头顶夸张的巴洛克水晶吊灯,光从钻石缝隙间透出,他扯下领带,活动了下脖颈。
“Dan,盯着她。”宋牧然立在窗后,凌晨的影横斜切进,雕刻出侧脸。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逃亡。你逃不出去。
手下Dan退出房间前,抬眼看着窗后的老板。三年了,那个女人多次拒绝着自家老板的邀约,以及邀约背后隐藏的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欲望。
青州市东区的一家club。
“阿启。”
施梓禾笑着念出声,在一片重金属舞曲里,声音要被湮灭。
端着酒杯的人在人群中回头,原本沉郁的眉眼蓦地柔和起来。
“阿禾。”他急忙放下酒杯的动作让酒洒出几滴,散在西装翻领上,渗进衬衫。
对面的人似在忍着笑,额前的发遮住带笑的眼,食指弯曲抵在嘴角,更加深了愉悦的意味。
被嘲笑的人一把拽过站立的人,跌在怀里。
“让你笑我。”陆启明微低下头,挑眉看着怀里拥着的人,对上她眼眸中的自己。
他想说一些话给她。
轻微挣脱,怀里的人侧过脸:“咳,阿启你松下手。”声音轻不可闻,蓝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说不出来的样子。
人群中总有认识施梓禾的人,因此她的出现引起了不大的议论。
陆启明拉过施梓禾的手腕,侧过人群绕进偏厅的房间。匆忙中失手打翻服务生的餐盘,鸡尾酒打湿大半个西装。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解下围布,要擦拭陆启明身上的酒。
“我来吧。”施梓禾垂眸,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围布,拭干西装上的酒渍。
陆启明真的很迷惑。
施梓禾对自己是怎样的态度呢。冷漠,拒绝,迎接。
“阿禾。”他念着她的名字,却忘了下一句,仿若只是确定那人的存在而已。
施梓禾抬眼回看他。嘴角弯出不深的痕迹。
“怎么了?”手指轻微理了理遮住视线的刘海,不确定地问。
陆启明只是在烟雾中,笑着摇头。
房间外争执的声音。
一直抽着烟的人摁灭烟头起身说道:“我出去看一下。”说着推开了门。
浓烈的酒味灌进房间里,陆启明皱着眉走出去。屋内的人看着余温尚存的烟灰,静静等着,不过三四分钟,推门声响起。
进来的人一身酒气,眉眼间却是不凡颜色,惯有的淡漠的眼神。
“施梓禾。”那声音好似冬季的霜雪留着点点余温,语调纠缠不清,三个字咬在一起。
宋淇泽。
来的人没有伸手开灯,任凭彼此处在黑暗中。
垂眸坐在沙发上的人蓦地想起多年前的雨夜,与彼时的情景如出一辙,一人站立,一人静坐。
施梓禾起身直视门前站立的人。
“你怎么也在这?”她风淡云轻的笑容,让对立的人有旧友多年不见的错觉。
“你和陆启明搞上了?”宋淇泽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施梓禾思维因为对方突兀的话短路了一个拍子:“他是一位朋友。”
朋友,真是可圈可点。
宋淇泽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一支烟。施梓禾看着对面神色模糊的人,记忆中的他很少吸烟。
宋淇泽吐出一口烟,盯着墙壁上的钟表。
“宋牧然他对你好吗?”
“好。”
“哪种好?”
“老板对员工的好。”
“他不是你的老板。”
“我知道。”
“你爱他吗?”
“不爱。”
停顿。
“你恨我吗?”
长久的停顿后,施梓禾依旧是沉默。
宋淇泽靠在门上仰头笑着,猛地拉过身旁的人按在门上吻,激烈而不顾对方的挣扎,唇齿咬在一起,肩抵着肩。
施梓禾还是推开了他。
如此反复而极端的爱与恨,或许在三年前是一场长日无尽的兵荒马乱,但对现时的他早已无关紧要。
抽着烟的人五官模糊,烟雾在昏黄灯光下散开,彼此纠缠,欲爱不甘,欲恨不能。
“我走了。”宋淇泽丢下烫到指尖的烟头,带着来时的酒味掺杂着烟味,离去时留下看不清的背影。
屋里人的喘息稍微平复,地板上是一支点着的烟和一根星火的烟头。
她倚身坐在地板上,发梢扫过眼睫,遮了不知所措的眼神。施梓禾以为自己可以直面那个人,待撞上那人深邃如井的眼底时,却空白了思绪。十月末的风从窗口长驱直入,一阵寒意。
“阿禾?”房间门口走进的人轻声问。地板上的人转头,陆启明站在门口,走廊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带着好看的笑。看得人想哭。
施梓禾从地板上站起来,直视门口的人:“阿启啊。”只是念着名字而已。
“怎么了?”陆启明小心地走过去搂住施梓禾,闻到淡淡的烟味。
施梓禾一语不发,在脖间摇头。只是谢谢你,我的朋友。
“要不送你回去?”他右手拨弄着怀里人的发,发穿过指间,手指有些微痒。
没有声音。
“唉,阿禾?”他垂眸看怀里的人,眼睛微阖,困顿的样子。眼睫垂着,似是呓语着。
看着她陆启明笑出声,还是睡着的时候好看一些,柔和的。
“和我回去。”对方看着她,眼底似是海洋,澄澈而流动的颜色。
皱眉间,陆启明又断掉她最拿手的借口,开口说到:“我刚才给珩言打电话说过了。”说完笑着看她,嘴角弯出好看的弧。
施梓禾有些懊恼的甩额前的碎发,左手使劲,中指的戒指抵在对方的掌心,有些吃痛。
他看着眼前人的神情,背过身在灯影里愉悦地挑眉。
走在灯光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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