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恨意

“我还是不放心南雪。”他突然转身，雨水自铠甲缝隙渗入，带来刺骨的寒意，“青阳，明日你就先回峋阳。叶家情况复杂，若叶家姑姑真和胡律达勾结，我担心她有危险。”

青阳从一个小兵手中接过油伞上前，想为王爷遮挡风雨，却被他轻轻推开：“那我把江寻和梅子羽给你留下。”

“不必了。”顾长翊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让他们跟你一起走。江湖人一时兴起，觉得军营打仗新鲜，但他们这样的功夫，不该在战场上硬拼。”

他声音低沉，几乎要被雨声淹没，“他们也没想过参军，是你的朋友，有些话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走时还是把他们带上吧。”

将士们仍在雨中收殓同袍，有人找到了一面残破的北荣军旗，那上面染着的鲜血已经被雨水冲淡。顾长翊望着这一幕，眼神越发深邃。

“见到南雪，你告诉她……”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柔和，“长翊哥哥很好，别让她为我担心。”

“好。”青阳看着王爷在雨中孤傲的背影，心中一痛，“这自相残杀要到何时呢？若一直这么内耗下去，真怕狄族南下，王爷你顶不住啊！”

一个年轻将士踉跄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怀中抱着战友的遗体，泪水和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顾长翊望着这一幕，眼神坚定：“本王已经派探子前去打探胡律达那边的军情，待了解清楚后，再重新制定御敌战略。”

“王爷……”青阳欲言又止，声音哽咽，“郡主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长翊轻声道，雨水顺着他的战甲滑落，“她向来有主见，本王也管不了她。只是……”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乎被狂风吞没，“你多照看着她些，万一我不幸……”

“王爷！”青阳厉声打断他，声音在雨中格外清晰。远处收殓尸体的将士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纷纷抬头望来。

顾长翊苦笑：“战场上刀剑无眼，本王不得不想到这种可能。若是……”

“王爷！”青阳再次激动打断，“王爷乃是中原的战神，北境将士的主心骨，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若郡主听到这样的话，该多难过痛心。”

“本王知道。”顾长翊望着雨幕中不断忙碌的将士们，眼中有化不开的情意，“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有所准备。南雪她性子倔强，若是……”他顿了顿，手抚上腰间佩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战场。青阳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他何尝不明白王爷的心思？这个男人，明明对郡主用情至深，却从不奢望什么。如今更是连托付后事的话都说出来了。

远处，将士们终于收殓完最后一具遗体。暴雨渐渐转小，却依然下个不停，仿佛要把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洗净。顾长翊在雨中遥望北方，不知道他的南雪此刻可安好。

……

四月的东华城北郊，春意盎然。地牢外的梨花开得正盛，白花如雪，随风飘落。贺玉站在这一片落英缤纷之中，手中紧握着那件绣着暗纹的墨色披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牢的铁门。今日，是章月瑶被放出来的日子。

魏云开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你若执意要陪她回江都，章家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他攥着手中的银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他能为章月瑶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终于打开。贺玉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刹那间，他的心似被人狠狠攥住。

这还是那个高傲嚣张的章家小姐吗？

破烂的衣裳挂在她消瘦的身上，凌乱的发丝遮掩不住脸上的伤痕。可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盈满骄傲的眼睛，如今却燃烧着刺骨的恨意。

“章小姐……”他下意识上前。

章月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刺得他后退半步：“这就是你给本小姐出的好主意？”她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几分凄厉，“本小姐这辈子都会记得。”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贺玉脸上。他没有躲，任由那火辣辣的疼痛在脸上蔓延。

“对不起，章小姐。”他低声说着，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那件墨色披风。春日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他看着章月瑶瑟缩的身子，心中一阵抽痛。

章月瑶将自己紧紧裹在披风里，目光落在不远处等候的马车上。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看来贺公子不跟我一道回去？”

“我……”贺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他多想回去啊，那里有他日思夜想的家人。可魏云开说得对，他若回去，不仅保不住性命，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也是。”章月瑶冷笑，“回去我哥和我父亲也不会放过你，你想要活命，只能留在北荣国。”

贺玉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在地上：“还请小姐能网开一面，别伤害草民的家人。”

“你把我害成如今这副样子，有什么脸来求我？”章月瑶的声音里满是冰冷。她回头望了眼那座阴森的地牢，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却很快被恨意取代，“告诉你的新主人魏云开，让他转告叶南雪和北荣的皇帝，我所受的屈辱，我会刻进骨子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顾闵。”

春风吹散了几片梨花，落在章月瑶憔悴的面容上。她抬手拂去，动作间露出手腕上的伤痕。贺玉看在眼里，心中一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梨花依旧纷飞，却衬得这一别更加凄凉。马车缓缓驶离东华城北郊，贺玉一直跪在地上，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阿爹、阿娘……”他喃喃低语，眼中泛起泪光。家中父母年迈，妹妹尚未及笄，如今都在章家人的掌控之下。魏云开虽答应会派人救出他的家人，可这等待的时日，对他来说却如同煎熬。

一阵春风拂过，卷起满地梨花。贺玉看着这一地斑驳的白，忽然想起初见章月瑶时，她身着白衣立于江都城外的梨花林下，那般明媚骄傲。谁能想到，短短两三个月的光景，昔日的金枝玉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胸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对章月瑶，他说不清是愧疚多些，还是同情更甚。是他出的主意，让她设计叶南雪，可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那些在地牢中遭受的非人折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屈辱，都是拜他所赐。

“罢了……”他苦笑着站起身，拍去膝上的尘土。这世间的事，既已发生，懊悔也是无用。他只求魏云开能尽快救出他的家人，至于其他，都随它去吧。

又一阵春风拂过，将最后一片梨花吹落在他肩头。他轻轻拂去，转身走向魏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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