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要救沈阳！

第二章  我要救沈阳！

“我这是在哪里？”沈阳城中的一处卫所，高耀晋睁开了眼。

此时他所能记得的，是打完短工准备返回学校的宿舍，却碰到了百年难遇的大地震，不幸身陨……所以这是在哪里？

接着高耀晋扭头四下看了看，却发现是身处在一座约二十平米的土屋内，更准确的说还是躺在屋内的一座土坑上，正刚刚睡醒呢。

只是，就算拍戏也很难弄出这么土气的地方吧！

高耀晋四下看了一遍，愣是没在屋子里发现一点现代文明的气息，甚至连一盏电灯都没看到！整个黑咕隆咚的屋内只靠着一根蜡烛照明。然后再看看自己都变得年轻了三四岁的身体，还有陡然变长的头发，这种种反常都让高耀晋有了某种预感。

当然处变不惊，是高耀晋一直拥有的特质。

所以尽管骤逢大变，他依然表现平静，只是淡定的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观察起屋内的陈设和各种细节，好据此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然后这一观察就有了更多的发现——看来不仅是穿越了，还是穿越成了一个明代的军官。

因为高耀晋已经就着昏暗的烛光，看见土坑下正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双牛皮官靴，包括在离着炕边不远的衣架上，还挂着一件官衣，而官服的胸口补子处，则是绣着一头‘彪’。

‘彪’这种动物，和龙凤一样是古人幻想出来的生物，大致来说身上斑斑点点的有点像金钱豹，所以普通人见了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可是以高耀晋的眼光，一看就知道了。所以知道这就表示他穿越到了明代，还成了一个明军的七品武官。

因为胸口补子绣‘彪’，这是明代的重要特征，例如明朝文武官员补服，统一用飞禽走兽表示，文官的补服上绣飞禽，以示文明，武官的补服上绣走兽，以示威武。

而具体到这头‘彪’的品级，这就表示是一件七品官才能穿的官衣，其他八品则是绣犀牛，九品绣海马。

所以这就表示自己穿越成一个七品总旗官了？

这个‘投胎’怎么说呢？高耀晋觉得马马虎虎还能接受。

没穿越成一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平头老百姓，而是成了一个七品武官，没费什么劲，就成了特权阶级中的一员。

并且他这个七品武官在大明官场一品至九品的品级划分中，还不算最垫底的。

甚至自恋一点的话，都能等同于文官里号称百里侯的七品县令了，类比的话相当于后世八十年代的县团级干部，号令一方，所以这个起步真的不错呢……

“少爷你醒了？”此时听见了动静，正守在床尾伺候着的一个青衣小厮，已经是揉着眼睛道，接着就站起来准备伺候高耀晋穿衣。

听着少爷这样别扭的称呼，再看看眼前这个明明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却给他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高耀晋就在心中轻叹一声……看来是真的穿越了。

既然如此，所谓适者生存，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为了进一步融入当下，防止说错话露馅。

高耀晋就装作刚刚醒来，有些睡迷糊的样子道：“咦？我这一觉睡的头都有些晕了，所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今天又有什么紧要办的事吗？”“少爷现在才天刚亮呢，并且您只管放宽心，以您的身份也没什么差使要办的——出操点卯什么的那是大头兵的活，和您不挨边。”

“是吗？”高耀晋这样不动声色的和这个家生子开始闲聊了起来，了解起情况。可是才聊了没一会，忽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他虽然穿越到了明朝，却不是来到了那些安稳的日子，例如洪武开国，或者是弘治中兴，而是来到了天启末年？

并且天启末年也就算了，这里还是要死不死的沈阳城？今天还是天启元年三月五日？

了解这些后，高耀晋都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差点从土坑上蹦了起来！老天爷你不带这样玩我的呀！

毕竟这些信息意味着什么，他身边这个家生子，包括此时的全天下所有人都不知情，可是他这个历史学研究生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也就是说自从万历四十六年老奴举起叛旗以来，明金双方在辽东这块土地上大大小小交战已达近百次，昔日的辽东净土，已成战争最前线。

可是再过八天，却要爆发一场辽东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斗了——十几万大军就要在沈阳城下一决雌雄！

并且此战之胜负，不仅直接决定了他的小命能否保住，还决定了整个沈阳城二十万军民的安危！甚至都能决定整个辽东五百万军民的命运！

只是，如此关键的一战，我军却是失败的一方！还是败得惨不忍睹的那种——连略微像样的抵抗都没有！打了仅仅不到一天时间，沈阳城就应声而陷了！

可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到那时候连沈阳城都没了，他这个沈阳守军中的一员，还会有好果子吃吗？到那时这颗脑袋还能继续留着吃饭不？而不是成为女真人的战利品？

就算他运气好，在战斗中侥幸不死，可余下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被后金兵捉去运回国内做阿哈吧（农奴）。

所谓的阿哈，就是和历史上的美洲印第安黑人被白人捉住一样，成为他们的奴隶。

所以高耀晋很清楚，一旦被捉住，就代表这辈子完了！不是在为女真人干活，就是在为女真人干活的路上！过上一辈子当牛做马，永无天日的生活啊！

毕竟高耀晋可是太清楚这些了！因为此时的女真人反叛集团，除了由强盗和屠夫组成外，他们的最高头目更是坏到了骨子里！

也就是女真人此时是在所谓的开国大帝、覆育列国英明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领导之下！是在我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敌人领导之下！

遥想老奴当年，也算根正苗红。

他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这支建州女真部，自从一百多年前从长白山一带迁徙到浑河上游后，先后担任过建州左卫指挥使，接受朝廷的晋封，为大明看守边疆上百年。

包括老奴本人，其实也很得朝廷看重。

例如之前的万历皇帝就因他‘保塞有功’，‘看边有力’，加封他为建州卫都督佥事，以后又授予正二品龙虎将军，给了他所能授予的女真首领最高封爵，可谓荣宠有加。

可就是这样世受皇恩的人，却一力挑起了叛旗！

包括这次进犯沈阳，都是老奴一手策划的，并且为了确保成功，都六十多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亲自御驾亲征的。

当然最后也确实被他得手了，可是这位历史上声名赫赫的覆育列国英明汗，相传有天命在身，神鹊保佑的覆育列国英明汗，对于他的女真同族来说，或许真称得上是英明汗三字。

甚至都把他和宋辽时期的女真人大英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相提并论了，具有所谓的‘大智、大勇、大义、大功’。

老奴以一人之力，让女真人继宋辽时期大金国的短暂辉煌后，再次崛起！

不仅造就了一个女真帝国——后金，更是孕育了之后的大清！成就了之后女真人入主中原，窃取九州的‘光荣历程’啊！

可是彼之英杰，却是我之仇寇！

老奴是女真人的大英雄，却是我汉人最大的敌人！乃至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生死对头——他以我无数汉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王座啊！

并且尤为可恶的是，老奴还从不把汉人当人看的，而是看成了家畜栏里饲养的牛羊猪狗，稍不顺眼就能随意砍杀！

甚至那种发自骨子里的蔑视程度，连辽东战事起后，第一个领兵投降他的铁杆汉奸，还娶了他第七子阿巴泰的女儿，成了老奴的孙女婿，人称抚西额驸的李永芳，都没好过。

按理说这样铁的关系，具有首效之义，又是老奴的孙女婿，该是自家人了吧？不，老奴依然没把李永芳当人看！

甚至一不高兴就会把他绑在柱子上，脱光了衣服用皮鞭子抽他！丝毫不给他脸面！什么孙女婿，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所以连这样的铁杆汉奸都如此了，更不用说普通汉人了！

所以由此推算，沈阳城破后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指望他们能够手下留情，指望他们能够开恩，讲什么人/道主义，讲什么两军交战，不祸及百姓无辜，不存在的！

有那头铁想反抗的就当场杀了，包括那没用的老弱也统统杀了！剩下的就打包给我做阿哈去！

想讲人/权？想避身事外？做梦去吧！所以能过这样的日子吗？

所以如此天大危机来袭，留给高耀晋的时间却只剩下了短短八天，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无视于床边那个家生子此时惊讶的脸色，高耀晋开始迅速思考起对策来……

作为能一路读到硕士研究生的人，高耀晋的头脑还是很好用的，智商足够。

只是让他感到羞愧的是，面对这种生死关头，面对八天之后即将到来的大恐怖，大危机，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溜之大吉……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立刻逃离沈阳城这个险地！

毕竟高耀晋作为一个历史学研究生，对于此战的前因后果乃至最后结局，那是太清楚了——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沈阳城是守不住的！

因为此次老奴进攻沈阳，那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是不动则已，一动如山！例如此时的女真人已经分了八旗规制，而一般来说出兵打仗，总要留一部分兵力看家的，可老奴不是，八旗大军倾巢而出！发全国之兵而来！

甚至他不仅发动了全部的兵力，六万大军汹涌来犯，其中精锐的比例还非常高。

也就是除了辅兵之外，其他的女真人正规军，像什么披甲人、马甲、步甲、白甲……比例都达到了近一半！

甚至这些正规军中，很多还是参加过当年的萨尔浒大战的！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百战精锐！

而反观我大明一方呢？守城的虽然有七万明军，看似人数超过了对手，却只是班军一流，论起实际战斗力，连对手一半的一半都不到！①

甚至说得好听些是班军，说得不好听些就是些穿着军装的民夫！是用来服劳役的。用他们来屯田，或者疏通河渠，修修军堡，干这样的活，这些班军摸锄头的时间要远远多于摸刀枪的时间，所以能指望这样的军队么？

并且除了战斗力上我军处于绝对劣势之外，沈阳守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劣势——

那就是此战的七万明军统帅，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军事才能也远远比不过老奴——都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作为七万沈阳守军的统帅，统筹指挥这场大决战，地位何其重要！

可是贺世贤呢？空有一身武勇，却毫无智谋！甚至说得好听些是个勇将，说得不好听些就是个莽夫！在战略战术方面完全被老奴牵着鼻子走的那种！

甚至这样的莽夫有勇无谋还算了，偏偏还嗜酒如命！甚至都到了什么程度呢？历史记载大战都爆发了，后金兵都杀到城下了，贺世贤还不忘喝酒！

还是大白天的喝酒！等到都喝得醉熏熏的了，感觉到位了，乃至看对面人脑袋都一个看成二个了，这才披挂出战，带领一千手下家丁出城作战，结果呢？

屁用没有，被女真人一阵乱箭射死了事！完全没有尽到一个明军统帅应有的职责啊！

所以有着这样的糊涂统帅，有着这样的柔弱明军，这仗还怎么打？毫无胜算啊！

所以这样比较下来，明知事不可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只是……真能一走了之吗？

此时高耀晋的身体反应很诚实，都恨不得立即揭开被子，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沈阳，可是理智却在阻止他。

因为此时高耀晋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具身体，知道他不仅穿越了，还是穿越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所以他知道，尽管这个‘高耀晋’只是沈阳城中的一个小小总旗官，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想要逃离沈阳的话，应该没人会盯着他。

可是他的老爹却不简单！因为他就是高邦佐！

是广宁兵备道参政、从三品大员、辽镇第三号人物！

而且他这位老爹更不简单的是，不仅位高权重，还是难得的民族精英！是堪比文天祥的一代忠臣！是赫赫有名的辽东三好汉！

所以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允许他一走了之的！

甚至他这位便宜老爹的名声有多响亮呢？

历史上女真人横扫整个辽东，在明知大势已去，却还不逃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最后以身殉国之后……消息传回紫禁城，连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天启小皇帝知道了，都难过的当场吃不下饭，并专门下旨为他建造三忠祠，予以祭奠的！

所以有这样一个忠义无双的老爹，高耀晋那是完全不敢逃跑的！

甚至连他这个堂堂广宁兵备参政之子，辽东第三号人物的儿子，都称得上是个衙内了，却来沈阳城这种危险地带效力，都是他老爹铁面无私，亲自安排的！

所以他只要敢于逃出沈阳城一步，绝对会被他老爹派人抓回来，明正典刑！用他的脑袋来明正家规国法的！

甚至他老爹这么不讲人*权还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讲究的是伦理纲常！讲究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讲究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所以就算他能侥幸逃跑，不被他老爹抓到，可是违逆父命，违背孝道，又是不战而逃，当了逃兵，这两项罪名也会压得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所以说逃跑不可取。

并且……归根结底来说，高耀晋并不想逃！

作为一个不忘历史，喜爱历史，钻研历史，乃至最后因为确实喜爱，报考了历史研究生的人；

作为一个心中有热血的人；作为一个每每读到女真入关，祸乱天下，都会痛心疾首，恨不得穿越回去拨乱反正的人；

现在有了这种机会，他能一走了之吗？

在这个关键时刻一走了之？枉称一个人字？

所以他扪心自问，在这个关系沈阳安危，进而关系整个辽东安危，关系全天下安危的关键时刻，他真能一走了之吗？背叛自己的国家和民族？背叛自己的良心和良知？

高耀晋要说一声不！

既然老天爷把他送到了这个关键节点，此时这一切还未发生，还有机会改变，那为什么就不能奋起一搏呢？为什么就不能改写这段黑暗的历史呢？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并且现在还只是天启初年，女真人正处于刚刚崛起之际，还远未达到之后那种鼎盛时期！远未达到之后八旗军入塞抢掠，凡五十六战皆捷的程度！所以这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每一个心中有良知的汉人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发出自己的最强音？进行最坚决的抗争吗？

扬州痴儿忧家国，恨不早生四百年！

起来！每一个不愿做奴才的人们！起来！每一个不愿留根老鼠辫子，跪在地上口称主子的人们！

哪怕前路艰难曲折，密布荆棘，吾亦往矣！

******

做出了最终决定之后，高耀晋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并且他接着仔细考虑后，觉得并非没有胜算，尽管这丝胜算实在不大。

或者说他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优势，就是他的穿越者身份，就是他的一肚子知识。

感谢他在历史方面的爱好，让他看过的各种明清史料、机密文档，都称得上是不知凡几——像什么《全辽志》、《崇祯实录》、《明熹宗实录》《满文老档》《清太祖实录》……

这些此时还没有问世的秘史档案，哪怕问世之后也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阅读的绝密史料，却早已经装在了他的脑子里，尽在掌握！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个时代，他能做到知己知彼！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先知！乃至他比诸葛亮还要诸葛亮！

诸葛亮羽扇轻摇，决胜千里。而他呢？都不用摇羽扇，事情还未发生就知道了！

随便举个例子，例如现在女真人正刚刚出兵，正在前来攻打沈阳的道路上艰难跋涉。

可是高耀晋对还未蒙面的敌人人数规模，行军路线，乃至到达后的战术安排都了如指掌。

甚至到时候沈阳城内会有一小撮蒙古人趁机作乱，里应外合配合女真人他都知道。

所以这些都是优势，这些都是高耀晋的底气！是高耀晋改写此战走向，乃至反败为胜，狠狠给女真人一个大教训的底气！

所以高耀晋坚信也必须坚信，那就以此绝无仅有的优势，以此舍身报国的决心，来改变沈阳城的命运！进而改变辽东的命运！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

“我要救沈阳！”

①要知道之前的承平年间，不管是大到整个辽东镇，还是小到沈阳守军，都是很有些精锐存在的。

可是自从二年前吃了前所未有的萨尔浒大败，被一棍子抽趴下之后，不仅一战就覆灭了数万辽镇精锐，包括大明从其他九边重镇辛辛苦苦抽调过来的精锐明军，全都损失殆尽！

当初为了确保此战万无一失，大明都从全国各地拼凑出九万精锐，合计九万主客兵。

结果却在庸臣杨镐的英明指挥下，被女真人一口气包了饺子后，明军战力就此一蹶不振了——被活活打断了脊梁骨啊！

毕竟这是什么概念？据明实录记载，当时大明全国一共才有116万明军（班军也算），其中九边重镇驻军86万，这86万里只有9万堪称精锐，全国精锐合计约十二万。

可是现在呢？十二万去掉了九万？基本只剩下了一个零头？大明几十年的积累，毁于一战？

所以一口气折损这么多精锐，到现在才短短二年时间，又哪里能恢复呢？

于是落到现在的窘境就是……沈阳城这七万明军中，基本都是班军，都是滥竽充数的。

除了约二十分之一，也就是二三千各级武官蓄养的家丁，作为这些武将的立身之本，称得上有些战力外（和女真人步甲之类的交换比大致能达到一比一），剩下的班军嘛，不过是些花名册上的数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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