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他心悦我
凤酌怔怔地看着他,狭长的凤眼,幽深如深渊,不见半点日月光明,只余呼啸的厉风在隐忍咆哮,似乎只要一靠近,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亦挣脱不脱。
她心起疲惫,不晓得到底是如何了,分明情谊深厚的师徒两人会走到这般咄咄相逼的地步,然,更多的,还是一股子的愤怒。
眼下既已成事实,她撇除那点不合时宜的心软,昂着下颌,怒极反笑道,“你倒是能耐了,万般结果都预料的一清二楚,那我倒要问你,你可曾想过为师,为师若宁死也不与你纠缠,你当如何?”
说完这话,她视楼逆骤然变色的面目为无物,继续语速飞快的道,“天高海阔,飞鸟鱼跃,只有我的去处,如此逍遥的日子,我又岂会执着于这点儿女私情!”
这话倒是大实话,她也确实这般作想的,打从上辈子,她就憧憬过,那会她还想着带上凤宁清,她自有本事,偌大的大夏朝,又是哪里去不得的。
而今生,未曾知晓徒弟身世之前,她也是那般计划的,然徒弟现在身份了得,纵使她现在助他,虽情谊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还是想他能过的好,诚然他野心勃勃。
至于那等风花雪月之事,她确实不曾多考虑,这世间男子,未曾有入到她眼里的,她便觉那等事之于她,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有可无。
甚至,她还觉得总归都是过日子,真到了嫁娶的年纪,她也该有自个的子嗣血脉,那么多半,她会在坊市间择一脾性温和老实的男子入赘,没家底也无所谓,凑合着能过就行。
她清楚,徒弟是堂堂亲王,日后家宅之中少不得妻妾,加之皇族复杂,本就不适合她,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与她的初衷都是背道相驰的,故而对楼逆的心思,她之前半点都未朝男女方面去想。
这些纷杂的念头,在凤酌脑海之中,也只那么一瞬而过。
楼逆凝望着她,眸底终泄出几分的慌乱,如若说之前他敢那般逼迫凤酌,依仗的不过是她对他由来已久的心软和纵容,而当这等习惯不存后,他所能做的,皆是无可奈何。
“师父,”他轻喊了声,微喘了口气,这才一字一句的道,“师父岂不知,求而不得,方为最苦。”
凤酌确实不懂,但她心也不是顽石,瞧着楼逆不好过,她自然同样难受,可她硬是绷紧了脸,冷淡的道,“从前五长老就劝诫为师,言道你性子阴狠偏执,举止之间又最是不羁,还桀骜不驯,无视礼法,无所顾忌。”
她好像颇为感叹,偏头看着他,琉璃眼眸复杂难辨,“为师总想着,你从前过的凄苦,便是纵容你一些,那也是无碍的,总归你心里还有一丝半缕的分寸,倘使你为平凡百姓,那倒无碍,可眼下,你贵为亲王,指不定日后还会……”
那个字凤酌没说出来,她顿了顿,“居庙堂之高,一言一行,都会被史官记载在册,千秋万代,德行有亏,那便会被唾弃万载,吾为师长,可心智自是不如你,但也晓得,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的,反而,你当悬崖勒马,勿行险地。”
听完这话,楼逆长吁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凤酌就笑了,“师父以为,弟子真是想坐那个位置,所以才在京城之中捣鼓出这般多的是非?”
不等凤酌回答,他继续又道,“也怪弟子从未跟师父提过,弟子从始至终,就不曾有觊觎,纵然偶有想法,那也不过是随意想想罢了,弟子虽心智手段都不缺,可从来就不是圣人君子,造福天下的事,弟子这样的小人可干不出来,指不定一坐上去,就会留下暴君之名。”
说到这,他就想起从前嫿峥对他的畏惧来,也模模糊糊的说过,他为九五之尊后,确实杀了不少的人,端是狠厉的很。
他相信,自己一定会那么做的,可而今,他瞧着眼前的人,哪里肯再让自个受累,劳心劳力守了江山后,还要被后人唾骂,这样吃亏的事,他才不干。
他缓了缓,身上的伤处开始疼起来,“况,母妃早年教导过弟子,言,男子三妻四妾,不过是为自个风流找的借口,真正的鹣鲽情深,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弟子在母妃病榻前,起过誓的,这辈子,都只会执一人手,与一人终老,若违誓,会得非所愿,愿而不得,心无所依,孤独终老。”
“弟子若当了圣人,三宫六院,又如何对得起母妃的期望,故而弟子做那么多,从来都不是为了夺嫡之位。”
他含笑说完,见着凤酌怔忡的神色,便笑出声来,“母妃是个很……特立独行的女子。”
“盖因弟子觉得当年母妃逃离皇宫和京城之事,十分蹊跷,且这么多年,不断有死士追杀,是这背后之人不想弟子活命,弟子唯有将之挖掘出来,故而难免惹来夺嫡的嫌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的冷汗随之滑落下来,衬着苍白到透明的面色,叫人十分不忍。
凤酌抿唇沉默了瞬,她心里乱糟糟的,见楼逆受不住疼,抬脚就想上前,好不容易,她暗自咬了咬唇尖,才止住这冲动。
所思无果,她伸手揉了揉眉心,转而眼不见为净,丢下一句,“你好生养着。”
话音未完,在楼逆还没反应过来的当,人就已经出了寝宫。
楼逆眸色暗了暗,心知不能将人给逼迫紧了,可心里还是不太舒坦,走到今日这地步,却半点都不后悔。
他屈指轻敲檀香木床沿,勾起嘴角,盯着天青色斜纹纱帐,近乎呢喃的道了句,“母妃,阿酌多傲娇呢,兵法三十六计,当用到欲擒故纵……”
“傲娇”这词,还是他从那本蓝绸封皮的册子上看来的,不过,若让苏婉筝晓得,他将她教他的诡诈兵法用在好逑淑女上,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凤酌出了寝宫,并未走远,她纵身一跃,就落在楼逆那殿的屋顶上,她说是那么说的,可到底是不放心,也担心真有人再次来刺杀,故而想着往后每晚都来守着。
她坐在屋顶上,瞧着清辉明月,心头满是茫然。
破碎的银光摇曳不定,她背后的身影被斜斜拉长,青丝如瀑,越发显得她背影单薄而孤寂。
她想着和楼逆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胸腔之中有曾经的美好,又有一丝酸涩,顿让她手脚无措起来。
她眨了眨眼,准备着日后真要与徒弟疏远一些,且以徒弟的皮相,自然有诸多的女子会心仪,兴许他见的多了,便能渐渐忘了她。
然,这想法才冒出,她便觉心里更加难受的慌,那种密密实实的窒息感,就像是溺水之人一般。
凤酌揉了揉眼,将多余的心绪按下,她抱着双膝,将头靠在上面,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唯清冷月光相伴,夜风吹拂,就成一幅静默不动的浅淡水墨画。
玄一隐在不远处的厚重暗影之中,他擅斥候,隐藏形迹更是在十六卫中出类拔萃,他看来凤酌一眼,小心翼翼退却开,后到寝宫之中,与楼逆细细回禀。
楼逆点头,挥手示意退下,待整个寝宫之中又余他一人后,他睁眼看着头顶,那目光深邃如墨,仿佛透过了瓦片,亲眼见着了凤酌一般。
一夜无话,金乌东跃,日光洒落,遍地金黄。
凤酌悄无声息地离了端王府,她回到端木府,才进小院,就见身着松柏翠斜纹圆领宽袖的凤缺负手而立。
有晨风掀起他的袍摆一角,带出清隽出尘来,仿若他踏辰光而来,不染尘埃。
“你去端王府了?”出奇的,凤缺竟当先开口,他口吻冷淡,一如往常。
凤酌点点头,一夜未曾合眼,眼下有青影,看着很是疲惫,“是,听闻止戈身受重伤,三儿……于心难安。”
凤酌直直地看着她,从他那张鲜少有表情得脸上根本看不出多余情绪,“现在,可又心安?”
这话凤酌答不上来,她这人,平生从不说谎,也说不出,实话又难开口,故而不晓得要如何作响。
“既看与不看,皆是难安,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良久,凤缺幽幽开口。
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拇指相互摩挲,心里带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又开口,“他是权贵,眼下又大出风头,已成众矢之的,你出入端王府,总归不合适。”
“三儿晓得。”凤酌半垂眼眸,她盯着自己的绣鞋尖,好一会才道,“长老可方便,三儿有话需长老指点迷津。”
凤缺点点头,当先一步进了花厅,早好长时间就回来的赤碧,赶紧端上茶水,识趣的退下,瞧着自家姑娘一身露水,又忙着要热水去了。
凤酌与凤缺安坐花厅,彼此都端着盏茶,直到手边的茶盏透出凉意来,凤酌才低着声音道,“长老,止戈他……”
“他言心悦我,还道此生非我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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