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龟毛挑剔的五长老
凤酌对楼逆,自来都是信任的,她也就从未想过,这次的差事来的突然来的古怪。
直到同五长老凤缺两人一并出了安城,行在官道上,凤缺才冷冷淡淡的道,“此次坍塌的玉矿山,在开阳独山,所产独山玉,自来闻名,由此独山管事之位,那是油水颇丰,早有收到回禀,独山管事欺上瞒下,吃了不少独山玉不说,还对坑洞的挖掘草草了事,加之前端时日,开阳雨水颇丰,才致坑洞坍塌。”
这样的事,凤酌也是听说过的,下到坑洞,其实是很危险的事,若是采石师父还好,总归采了石头就会出来,可那等下劳力挖坑洞的,却多为寻常百姓,这一坍塌,便多半又是几多家破人亡的局面。
凤缺稳坐马车中,手里转着瓷白绿边的茶盏,半敛寒目,“听闻此次坍塌,有四五坑洞之数,被埋之人,恐有二十人不相上下,开阳府衙,已多有介入,家主之意,不宜将此事闹大。”
凤酌执起茶壶,为凤缺斟满茶水,应声道,“有何吩咐,长老只管示下,三儿无一不应。”
凤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他因着不是习武之人,长久骑马多有不适,此次出行便备的马车,眼下,透过门帘折射进来的光点,便能将凤酌脸上那份淡漠瞧的清清楚楚,以及眉目越来越少的稚嫩,他便忽的又想起楼逆来找他之时说的话——
“师父的性子,肆意张扬惯了,哪里适合现在就与京城的人接触,那还不憋屈了她,旁人我管不着,可事关小师父,但凡她受了一丁点的不痛快,我都会心疼……”
确实是个让人疼惜的姑娘。
凤缺得出这个认知,嘴角弧度在深邃的暗影之中,浮起了那么一丝,然又很快落下,无人可见那场犹如昙花的盛大。
一时之间,马车里安静非常,两人皆不是话多的。
良久之后,“听闻,你手谈有所成?”
一眨眼,凤缺就从背后摸出张棋盘来,那棋盘由整个墨玉雕琢而成,划活的线条,好看如夜幕苍穹。
凤酌眸子一亮,那霎那有了精神的模样像极嗅到腥味的猫,爪子搭上棋盘,就差没背后看不见的尾巴在摇曳了。
凤缺默然,手一顿,就又拿出两棋钵来,一黑一白,皆是上好的玉石磨成,每枚子一模大小,可谓是水磨的精细功夫,才能出磨出这样的一副棋子。
琉璃眼瞳又亮了好几分,这副棋,她一见可就喜欢上了。
凤缺递过去黑子,他自个执了白子,长袖拂动,做了个虚引的姿态,示意凤酌先落子。
黑子一入手,凤酌就感觉到了玉石特有的温润,滑腻腻的恍若上好的绸缎。
“啪”黑子落,白子跟上,黑子复落,白子继续尾随而上。
黑山白水,好一通的厮斗,端的是一方强悍扑杀,直接了当,像不知防守为何物,而另一方,进退有度,守多于攻,将自个地盘围守的滴水不露。
凤酌很快就陷入棋局之中,她下棋本是落子飞快,这会,却是越来越慢,仿佛每一步都需思量万分。
凤缺却是一切了然于心,还偶尔抬头,看着凤酌,心头顿觉松快。
一局毕,已是一个时辰后,马车还在官道上驰骋,车帘扬起又落下,带出一星半点道上飞速消逝的景色,有光从篷顶透进来,就将凤酌整个人都笼罩的来不真切。
“长老厉害,三儿十分佩服。”凤酌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她自会手谈以来,琢磨了无数的棋谱,又四处与人对弈,如今还只在凤缺身上感受到那种越下越寸步难行的境地。
凤缺不苟言笑,只能从脸沿线条瞧出那点柔和,“日积月累,方能大成。”
说道这, 凤缺看了她一眼,又加了句,“世间任何事,皆是如此道理。”
凤酌对凤缺这种逮着机会就会教导一番的言行已经习惯了,她应声表示自己记下,又心起了点子好奇,“三儿从前还以为长老就只会玉雕。”
凤缺摇了摇头,伸手捻了捻耳鬓那撮发,姿态高雅的道,“人生在世,总还是要有旁的手段,如若不然,岂不好生无趣。”
凤酌这才觉,府中诸多对关乎凤缺的言谈,多半都太过偏颇,五长老分明就是个很好相处的,哪里就冷冰冰了?
她也不想,凤缺何时与人对弈过,何时同人言谈这般多?
如此需七日的脚力,硬是在两人对弈、品茗之中晃悠就过去了,途径其他州郡,凤缺还会带着凤酌出去闲逛玩耍一番,仿佛此行根本就不是去开阳独山,而是游山玩水了。
原本凤酌还有所担心,后见凤缺再不提独山玉矿山坍塌之事,便也就按捺下了心思,好生作陪。
几日相处下来,凤酌才晓得,冷面冷心的高傲五长老,竟是个无比挑食的,葱花不吃,蛋羹不吃,就是连喝茶,都是非武夷红袍不喝,一应吃食用度,讲究精细的不行。
和之一比,凤酌反倒觉得自己不像个秀气姑娘家,凡事都可将就,能裹腹便什么都能接受。
为此,还没少受凤缺的嫌弃,仿佛她那是多粗鲁不斯文,更是有次,她用了点加小葱花的蛋羹,结果半日的功夫,两人同坐一马车,凤缺硬是一声不吭,更勿论还和她闲聊了。
凤酌偶尔揉眉心,觉这人往常远观还好,没见这多作态,可这会日日相处,她才发现,这长老有多挑剔,也好在身边的长随都是多年伺候惯了的,一应喜好,再清楚不过。
终于到了开阳独山,凤酌本欲直接进玉矿山,哪知,凤缺不慌不忙地拦下她,转过身就给府衙写了帖子送去,当天晚上,他还特别叮嘱凤酌穿的体面点,一同应宴。
独山只是开阳的一个小县,然却繁华非常,来往行商,玉石买卖,热闹的很,就是大晚上的,街坊市间都是有人的。
独山琼玉楼,虽只是座酒楼,但富丽堂皇之处堪比安城的,天字一号雅间内,凤缺一身艾绿斜纹素绸长衫,头绾白玉簪,面容清隽高洁,他就那么浅淡地坐在那,就如飘渺不真切的水墨画。
他对面,坐着一身形高瘦,颧骨突出,留八字胡,四十来岁的男子,那人余光瞥了凤缺一眼,唇边略带揣度。
凤酌站凤缺身后,见他手中的酒盏空了,就给慢悠悠地斟上,然她一身白底绡花的衫子,下配凌波杜鹃嫩绿荷叶边散花裙,面容虽还稚嫩,可从女学里学来的礼仪气度,那是半点不差,说是王公贵女都不为过,是以即便凤缺未曾言明身份,可谁也不敢将她当一般的婢女来看。
“早便听闻凤家五长老,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那男子摸了摸唇上八字胡,笑着道。
凤缺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转了圈手里的骨瓷酒盏,古井无波,没人晓得他在想什么。
凤酌微微抿唇,她飞快地看了凤缺一眼,又瞥了对面所谓的开阳知县,深觉这人不长眼,哪里称赞人,是拿姿色说事的,就是正经姑娘家都不肯耽这样的话,更勿论五长老还是堂堂男儿。
开阳知县没得到回应,他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伸手一引桌上一道菜式道,“这是开阳有名的玉钵鱼,此鱼乃开阳独有,玉钵也是从独山上下来的独山玉,味鲜的很,凤公子可尝尝?”
凤缺施舍地抬头看了开阳知县,终不咸不淡得开口道,“邹大人,鱼腥,君子不惹腥臊,这鱼自然也沾不得。”
邹大人表情有僵,眸色瞬间阴鸷,他紧了紧手,似乎在隐忍,“凤公子既然不喜这鱼,还有旁的美味佳肴可品尝一二。”
凤酌勾唇,无声的冷笑了声,都言朝堂之中的,修炼下来,就都是个个脸皮厚的,今个一见,果不其然。
凤缺还是神色淡淡,仿佛手里的酒盏开了花出来,他看的无比认真。
如此这般的不上道,邹大人是倍觉无以为继,也没法跟凤缺在再客气下去,遂腾地起身,一拂袖,手背剪身后,沉着脸哼了声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凤公子,恕不奉陪!”
话落,他一拱手,径直离去。
待雅间里只剩凤缺与凤酌两人,他这才放下酒盏,回头招呼道,“坐,用膳。”
凤酌嫌弃邹大人坐过的那个位置,便搬了椅子在凤缺右手边坐下,拿了干净的竹箸,当先就夹了那玉钵鱼来尝。
凤缺瞧着她剔了刺,码好放在小盏中,复又夹了鱼肚上的嫩肉,叠了有两堆鱼肉后,才打算慢慢享用的模样。
他搁在桌沿的指尖一动,倏地执起竹箸,动作飞快的从凤酌小盏中夹了一半的鱼肉去,送入口中,因着早剔了刺,吃着那鱼肉端的是鲜嫩又爽利。
凤酌竹箸僵在小盏上方,她愣了愣,转头看凤缺,恰好就见他疏朗如明月的清隽道,“味道不错。”
她竟仿佛被……虎口夺食了!
说好的君子不惹腥骚呢?说好的鱼腥味也沾不得呢?
看着小盏中少了一半的鱼肉,凤酌不自觉敛眸子,同样动作飞快的将剩下的鱼肉一并一口吃掉,省的动作慢了连这一半也没了。
从前有徒弟伺候,她不过是吃惯了现成,为那点口腹之欲,就养成但凡是爱吃的,就喜攒多了再用,至少,孝顺的徒弟都是这样帮攒的来着。
可她哪里晓得,堂堂长老居然自折身段和小辈抢夺的道理。
果然,徒弟不在,就不甚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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