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真真羞耻
嘉琳郡主一辈子都记得这日的情形。
风和日丽,金乌西坠,云蒸霞蔚,天际浮云火红而缠绵,那俊美如仙神的男子,一身柔光,狭长的凤眼,深邃一如深渊,一眼看去,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寡情薄唇析出的浅笑,无情而冷酷,却无损他半点的风华气度。
他扬着下颌说,“你是谁?”
简短三个字,像是三把利刃狠狠地插进她心里,叫她浑身颤抖,难堪的无以复加。
“殿下真是说笑,”她听见自己颤着声音道,“你我早在宫中相识,殿下莫不是忘了?”
楼逆姿态疏离而冷淡,他只看了嘉琳一眼,就又将目光落回自家师父身上,却半点都不怜香惜玉的道,“本王合该认识你?真是不知所谓。”
对之前大皇子府后院发生的事,楼逆是知晓的一清二楚,特别是对嘉琳找凤酌麻烦那一遭,他也晓得凤酌说过实话,自己不会认的嘉琳。
他本来就不认的,可也能大抵揣测出她的身份,然而,为了满足自个师父的心愿,他当然还是一直不认得的好。
且他观忠勇侯那样的,家大业大,此时并不适合过多接触。
嘉琳郡主面色在不明的马车里,青白又涨红起来,她虽能在凤酌面前逞狠,可对着楼逆,却怎么也得维持住窈窕淑女的派头。
楼逆懒得理会这样的姑娘,在他眼里,自然还是师父最好,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是一个模样。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他捏了捏凤酌指尖,轻言细语的道,“阿酌,走吧,回家了。”
凤酌看了嘉琳一眼,不带任何神色,只点点头,两人相携上了亲王府马车。
嘉琳手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将手心掐出血痕来,亦不可知。
她脑子里不断回想的,是凤酌临走之际那一眼,在她看来,便是极尽的示威和嘲讽。
她咬牙切齿,心头怨毒得厉害,虽恨不得将凤酌大卸八块,然,她拳脚不如人,论身份,一个县主,一个郡主,半斤八两,谁也不矮一头,虽然家世凤酌兴许比不上,可奈不住有个对她宠溺万分的端王。
“走吧。”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倍觉舌根发苦,胸腔之中钝疼的没法,念着风华清贵的端王模样,她晓得自己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且她旁的小动作也不敢做,不见之前谢音竹的下场还是那摆着。
不论嘉琳郡主日后是何种心思,单说一路往亲王府去的马车里,凤酌慵懒地靠在马车壁上,吃饱喝足,还结识了意气相投的姑娘,玩耍了一天,自然就困了。
楼逆转头去瞧,见师父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磕在马车壁上,将发髻都蹭的松了,细软的青丝毛茸茸的,看着就让人想揉一揉。
他抬手,将人拢在自个胸口,将发簪替她去了,散了头发,又动作轻缓地揉了揉她脑袋,松泛了,他才道,“师父累了,就小憩一会,到了府中,弟子喊你。”
“嗯。”凤酌软软糯糯带着厚重鼻音的应了声,自发地拱了拱,找了舒服的姿势,嗅着徒弟怀里安心的冷香,打起盹来。
楼逆心满意足地低笑了声,震动的胸膛让凤酌不舒坦了,她抬手一爪子拍在他脸上,“别动。”
楼逆果真就不动了,双脚定住,稳稳的和棵大树一样,任由凤酌缠在上面。
到了亲王府,玄十五撩开车帘,还未开口,就让楼逆一个眼色阻了,尔后整个亲王府的太监宫人,都看到尊贵的端王殿下,小心翼翼地抱着荣华县主下马车,穿过整个王府,像个傻子一样绕着桃夭阁转了好几圈,这才意犹未尽的将人抱回寝宫。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向来没脸没皮的端王殿下,就再未出来。
洞悉某种真相的亲王府下仆,识相地闭紧了嘴巴,半点都不敢往外传,须知端王殿下,从来到都是清贵端方,君子之姿,且尊贵不凡。
第二日,堪堪卯时,恰是该上朝时辰,一声惨叫响彻整个亲王府,叫闻之者,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对桃夭阁更是敬而远之。
不过一刻钟,抱着外衫的,走路不太自然的端王殿下被赶了出来。
他摸摸鼻尖,抬眼一扫,很好,没人注意。
回了东偏殿,他换了朝服,屏退宫人,神色变幻莫测地撩开袍摆,探手进裤头摸了摸,这才长舒了口气。
幸好,师父总是嘴硬心软,手下留情了。
他不自觉勾唇笑了,坐那还好生回味了番,这才施施然起身,人模人样地上朝去了。
他却不知,桃夭阁里的凤酌,将人赶出去后,瞅着那床锦被,小脸轰的就爆红起来,她急吼吼的找出利刃,手腕翻转,三两下就将那床锦被割的支离破碎。
末了,心头的恼羞成怒缓了缓,她冷声唤道,“来人,换床褥。”
候着的宫人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对死无全尸的锦被,当没看见,一应收拾了,赶紧换上崭新的。
妥当后,凤酌将人退了出去,她这才又栽倒进床榻。
然,同样的拔步床,虽被褥换了,可总让她想起之前的事,她倍觉羞耻的将自个裹成了蚕蛹,只冒出些青丝,甚至还狠狠地捶了几下床。
她咬着被角,心头恶狠狠的骂着楼逆,怎么都觉自己下手轻了。
原本,她也不是没与楼逆同榻而眠过,往常徒弟规规矩矩,她虽很是不满,也只是冷着脸将人赶出去就是了。
可今个一早,她老觉得徒弟身上有东西硬邦邦的,磕着她,偶尔还戳她几下,让她天不见亮,就被弄醒了。
瞌睡没睡饱,自然她脾气就大,翻个身闭着眼找着那让她不舒服的地儿,一脚就踹了出去。
徒弟被踹下床,转醒过来,随即躬身捂着某处惨叫了声。
她被那么一吓,彻底清醒,瞧着徒弟疼的眼眶都红了的神色,这才晓得她踹的是啥玩意,脸黑沉的还没来得急说什么,谁想楼逆转身抓起外袍就逃了出去。
好似生怕慢上一步,那玩意就会遭了祸害,日后再不能用了的模样。
她坐床榻间,脸色变幻几茬,羞耻难当,觉整个床榻间都是徒弟身上的冷香,十分受不了。
凤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翻来翻去,再不睡了,她掀起锦被腾地起身,干脆唤了赤碧几人进来梳洗。
用完早膳,她径直去了小书房,从多宝架上挑了块润黄美玉,带上赤碧,出门往珍宝阁去,准备找个手艺不错的师父,看能雕琢成什么玩意,权当送予御曦之把玩。
好在她来的早,珍宝阁里大多师父都空闲着,她摆出那美玉,淡淡的道,“都来说说,此玉当雕成何物才最为恰当。”
润黄属黄蜡石,大凡黄蜡石,皆是大块,多雕琢为摆件之用,但凤酌这块润黄,仅为碗口大小,可极为难得的是,此润黄色泽通透无瑕,澄若黄金,说是帝黄玉也是可行的。
至少众多的玉雕师父,见此润黄,脸皆放出光彩来,恨不得抱着亲手雕琢一番。
“此玉我准备送予好友,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喜好不若平常,偏好利刃兵器之流,诸位师父以为如何?”此处为珍宝阁的二楼,凤酌并未藏着掖着,她大大方方的将润黄摆那,征求众位师父的意见。
本来,其实是可以让楼逆雕的,但凤酌压根就没如此考虑过,要知道,虽眼下徒弟雕工大成,不是珍宝阁的师父可比拟的,然而,凡是出自楼逆手的玉雕,多半都是在她妆奁盒子里,她并无向外人展示的道理。
说不清缘由的,她并不想徒弟给旁人雕玉。
“此玉色泽金黄,可雕成只镇纸的九尾金狐。”一玉雕师父开口道。
凤酌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
“老朽觉得,既然东家的友人喜好兵刃,不若雕个摆满兵刃的兵架。”这算是投其所好的。
“姑娘家,总也是心细又心软的,可雕一窝初初出生的毛绒鸭仔。”
……
接下来,整个珍宝阁的玉雕师父各抒己见,竟是谁都不服谁。
凤酌抽了抽嘴角,她觉得,还是将玉带回去,让徒弟过眼,定了雕什么后,再来找这些师父下刀。
才这么想着,她就欲开口收玉。
“等等,这玉可卖?”冷不丁旁的就有人插进来。
凤酌看过去,就见是位青袍绣翠竹纹的男子,头上绾着纶巾,眉目书卷气十足,很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不卖。”凤酌回道,她一扬下颌,就让赤碧装了润黄,“既然诸位师父定不了能雕什么,明日我自定好了再来劳烦师父开刀。”
这些玉雕师父都晓得凤酌是这个珍宝阁的东家,虽对润黄恋恋不舍,可也只得作罢。
凤酌见赤碧收好了润黄,领着她就往楼下去。
岂料,刚那男子又追了上来,还伸手相拦,“这位姑娘失礼了,那美玉,姑娘开个价吧。”
一副我势在必得,非要买的架势。
凤酌笑了,她这才发现,在这京城,若没点身份,便合该到处受人欺压,也真是让人颇为不爽利。
“哦?”她有心为难,欲让其知难而退,省的再缠着,便道,“你若能拿出一万两,这润黄卖你也无不可。”
那男子眉头一皱,显然是对这价有点不满。
凤酌拂开袖,哼了声,示意赤碧走人。
男子见凤酌要走,当即咬牙下定决心道,“好,一万两就一万两,这玉我买了。”
凤酌下了几步木梯,她站在那,即便比对方矮上那么一截,可仍然带出居高临下的意味来,“公子可是没明白,我说的一万两,指的是一万两黄金。”
话音一落,早有机灵的伙计去找掌柜,生怕这位年轻的东家不懂世故,惹出事来。
而那公子,面色难看,他怒视凤酌,“你竟哄骗与我!”
凤酌冷笑一声,不想跟这样的人多费唇舌,见掌柜急匆匆过来,她干脆指着那男子,对掌柜吩咐道,“哪家的?日后珍宝阁不做他家买卖。”
反正徒弟也不指望这珍宝阁挣多少银子,是以,她是半点都不惧,开罪了就开罪了,谁能还拿她怎么样。
不得不说,凤酌还真是,比在安城之时还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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