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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醉卧美人膝


  曲水流觞亭,京城颇为有名的风雅之地,曲水蜿蜒的清溪从山丘之顶的高处,转着漩,蔓延过岸止汀兰,后顺流汩汩而下,左右皆是葳蕤草木以及隐在暗处的石杌,并带遮阴小亭,从清溪头到清溪尾,竟也不能目视,端的是百转千回,巧夺天工。

  然这还不是妙处,但凡是腹有水墨的,都盼来此高吟浅唱,一展才华,盖因此曲水流觞亭,乃百年大儒之家谢家所有,每隔几日,谢家大公子谢之言都会开办诗会,作为清贵名门,谢家都是被人仰望的世家。

  可谢家祖宗规矩很是奇怪,满门谢家名士,却少有出仕,大多胸有沟壑满腹才华的谢家子弟,从来都是清风明月的疏朗人物,尤以眼下的谢之言为最。

  一袭霜色棉麻长衫,襟口微敞,露出点精硕肌理,长发未绾,随意披散脑后,就带出闲适的自在来,此刻谢之言斜卧汉白玉榻上,一手执酒盏撑着,一手搁屈起的单腿上,刀削般的脸沿线条,黑亮如星的眼眸。

  此刻他看着对面的人,唇线深刻的嘴角一勾,就慵懒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逆,今日你我痛饮三百杯如此?”

  说完,他扬手将手中翠玉酒盏往清溪之中一舀,满盈的佳酿莹润出翠色,好看的很。

  “当然不如何,你可三百杯,我么,一杯作罢。”楼逆一身暗红玄色滚边的华服,掌宽的暗金腰带,别一金丝刀鞘的匕首,那匕首柄嵌着鸽卵大小的羊脂白玉,不起眼中有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奢华。

  他左手把玩着一极品绿松石,光滑细腻,一看就不是凡物。

  谢之言目光从那把匕首上划过,哈哈大笑起来,简直放肆的嚣张,“这可不行,阿逆真是无趣的紧,所谓醉卧美人膝,自然要醉了,才有美人膝可卧。”

  楼逆失笑,狭长凤眼在满是清酒佳酿的气息之中,现出微酣来,他轻抿一口盏中酒液,薄凉的唇尖就润渍出勾人的意味来,“若音竹晓得你如此蛊惑于我,当要不依不饶了。”

  这话让谢之言颇为顾忌,他左右环视,没见谢音竹的身影,才指着楼逆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阿逆,你真是……”

  楼逆转了转手里的绿松石,眼眸低垂,灵动的眼睑小黑痣一现,就凭添几分莫名的神色。

  他正要像谢之言那般,从清溪之中盛酒,哪知,软绵如幼儿的嗓音娇滴滴地传来——

  “大哥放荡不羁就罢了,九殿下可莫要那般。”

  楼逆动作一顿,与谢之言同时转头看向声源处,就见从姹紫嫣红的小径中走出一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的女子来,那女子绾着灵蛇髻,并南海明珠的点翠蝴蝶,饱满美人尖,琼鼻樱唇,下颌还有少少的婴孩软肉,貌色分明就和个懵懂小儿的童颜一般无二,可那副身子,胸口鼓鼓颤动,水蛇细腰,栓猩红长鞭为腰带,越发紧的那腰身细若垂柳,加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只一眼,就能勾的人走不动路。

  她亲自端着荷叶托盘,托盘里放青瓷酒壶,款款而来,径直往楼逆那岸去。

  谢之言稍稍坐正,甚至他还伸手理了理敞开的胸襟,笑道,“音竹,阿逆不过才来两刻钟,你就跟着来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生怕我将人给拐走了似的。”

  谢音竹娇横地瞪了谢之言一眼,转头却言笑晏晏地望着楼逆,“九殿下,这是音竹多年之前亲手酿的莲花酿,也是殿下十多年前离京,就埋在桃花树下,那时音竹便言,他日殿下归来,这莲花酿,非的尝尝不可。”

  楼逆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离京距今,已有数十年之久,那会才四岁,谢音竹,也不过同样四岁幼龄,一个四岁的姑娘,有如此情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之言神色意味深长,他唏嘘不已,“这莲花酿埋了多久,我可是就想了多久,不想,养大的姑娘家胳膊肘往外拐,竟也不让亲兄长品上一口,实在叫人伤心。”

  这样直白的调笑,谢音竹也不羞赧,她大大方方的,眉目如孩童纯真,若不去瞅她那比风月姑娘还诱人的身子,倒让人觉得是教坏了小儿,实在惭愧。

  她在楼逆右手边跪坐下来,纱袖摆动,翘起小指,动作优雅地为楼逆斟了莲花酿,纯澈的脸上逸出绵绵不绝的欢喜来。

  馥郁的莲花清香扑鼻而来,楼逆低头看着面前清冽佳酿,小小的酒盏底,白瓷带粉的小小荷尖,颤巍巍的含苞待放,仿若真能看到花开花落的奇景。

  楼逆,似乎并不想喝。

  谢音竹面色微微发白,她握着酒壶的手收紧,就带出失落来。

  谢之言将楼逆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扬袖高呼,“满目江山,空余远,他年马鞍,结旧业,新主论成败,孰是孰非……”

  听闻这话,楼逆点漆如墨的眼底暗芒一闪而逝,江山余远,是非成败,谢之言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这是以权势相挟,毕竟谢氏满门,从不出仕的清流,转而倾全族之力助某位皇子的话,想来大业可期。

  而他,初初回京的九皇子,论亲母早逝,外祖家也无势可借,莫论朝堂之上,帝后两分权,谁也不看好他,想要挣的一席之地,当真是艰难险阻。

  然而——

  楼逆浅笑一声,翻手就将盏中莲花酿倾倒入清溪之中,毫不可惜半点不犹豫,他视谢音竹隐忍的难过为无物,只锐利地盯着谢之言道,“成而锦绣繁花,败而垂成千华,我之命,鲲鹏扶摇,顺风逆涯!”

  谢之言脸色大变,惊的手里酒盏落入清溪亦不在意,他蓦地起身,冷声道,“九殿下,当真好志气,我等小民都看走眼了。”

  楼逆心有遗憾,谢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可眼下,若要押上他自个的婚姻大事,这却是他打从心底不愿委屈的,但凡有这念头,不自觉的凤酌便会从他脑子里蹿出来,无比念想,很是不安生。

  “逆哥哥……”谢音竹娇浓童稚嗓音,软语哀声,眼角泛红,好不难过,“音竹知你这些年过的极为辛苦,眼下不思量其他,音竹多年都等过来了,如今也……也……”

  “你想多了,”楼逆不为所动,不带感情地看着谢音竹,顿了顿,终还是抵不过心头像欺负了小儿般的恶感,从袖子抽出干净帕子给她,“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并不值当你如此等待。”

  “不可!”谢音竹声线天生带嗲音,她这一声喝,并不让人觉得娇纵,反而想要去包容,一如包容无知幼儿,“音竹可是不美?音竹可是哪里不好?音竹可是配不上逆哥哥?”

  她一连三问,随着口吻的激动,本是蓬勃的胸口,颤动地让人想欺身压上去,狠狠地蹂躏一番,叫那张幼颜,哭泣讨饶,好满足心头莫名而成的隐秘暴虐。

  但楼逆只看了一眼,就很是自然的将目光落到谢音竹的脸上,口中吐出叫人无法忍受的话来,“不,音竹你自然是好的,可在我眼中,你脸面太嫩,胸口太大,腰身太细,连嗓子,都太娇娇了些,不若稍沉的声线来的缱绻。”

  谢音竹一愣,她根本反应不过来,敢如此公然评判她的姿色的,楼逆还是第一人,且旁的男子莫不对她这样的幼颜巨胸细腰长腿的身子趋之若附,恨不得用目光就能扒光了她的衣裳才好,怎的到了楼逆这,就什么都不同了?

  楼逆想起凤酌,依着她的相貌又道,“姿色不论如何,最好眉眼精致明艳,瞳色要淡一点,最好看,身子么?不管大小,只合适于我就好……”

  楼逆不知,他边说脸上边露出缅怀的表情来,而此时,他所言的媚眼精致明艳的姑娘,大大咧咧地闯进曲水流觞亭,因着无请帖,有伙计上前相拦,她看都不看,衣袖甩动,拂开了便是,随后大步往曲水清溪源头去。

  整个清溪两岸,正有无数文人骚客在吟诗作对,拐角矮丛遮挡处,不为外人道,只能听闻声响的,便是三三两两的姑娘家,再行一段,就是间或男子谈笑,也算是将男女分隔,全了礼仪与名声。

  凤酌并未隐藏身形,故而所有的人都瞧着她进来,正有人讥诮她举止粗鲁,就见凤酌不耐地瞥了瞥清溪上头,脚一跺,跃起如仙,每每旧力才去,便见她在凉亭顶纤巧脚尖一点,衣裙展动如云卷云舒,竟无人能阻拦,眼瞧着她飞快地往源头去。

  这等天人之姿,倒叫好些男子拍手赞好,当即就有出口成诗的吟道,“入梦九天飞仙,姿妍又身妙曼……”

  九天飞仙的凤酌眼尖,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已经远远看到一身暗红华服的徒弟,恰正有陌生的姑娘随立在侧,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见到两人纠纠缠缠。

  她平眉一皱,稳稳立在几丈外的凉亭顶,面无表情,可琉璃眸中却泄露出恼怒来。

  亏得她日夜兼程地赶来京城,还担心徒弟无人照应,被人欺了可要如何是好?哪知,徒弟是软玉温香,好不快活。

  “孽徒!”她咬牙低喝了声,手心痒的不行,只想揍人。

  清溪之下的动静惊了源头处的谢家兄妹与楼逆,许是心有所感,他微微转头,就见凉亭之上,裙裾飘然欲仙的凤酌。

  巨大的喜悦如洪涝一般充斥席卷而来,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楼逆拂开挡路的谢音竹,一踏石杌,一个起跃,就如灵鸟归林,飞身往凤酌靠近,并难掩心喜的道,“小师父……”

  岂料,回应楼逆的,是凤酌的拳头,她在徒弟站到跟前,伸手想拥她之际,一拳头揍在他肚子上,使了五六分的力,当场就将人给抽地摔下凉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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