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移花接木
灯会最繁华处,礼部已经搭起了大大的台子,王博昭王侍郎艰难地挺着他巨大的肚子,满头大汗地把楚明轩引到了台子的旁边。
“诸位,这次的灯会,陛下广发圣恩,各位殿下亲自前来与百姓同乐,太子殿下亦屈尊纡贵,到达此处。”
王博昭人长得胖,嗓门也壮,他声如洪钟地一开口,底下的人群纷纷伸长了脖子看。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仕女们,虽然表面上还要端着世家女子的风度,但面具后面的脸早就已经偷偷红了。
楚明轩,那可是楚明轩!在这些春闺少女眼中,他是不是太子倒在其次,关键是,那可是京城四公子之首、“月夜一箫吹断雪”的楚明轩!
而与仕女们结伴的公子们则心下略略有些郁闷,无奈对方贵为太子,太子要对百姓说些什么的话,他们只能听着——
只怕这太子金口一开就是长篇大论,那么灯会这样一年一度、一刻值千金的宝贵时光就要白白流逝了。
楚明轩走到台子中央,他的脸上也扣着面具,是皇上嘱咐他参加此次灯会后,特意叫内务府给他定做的,由纯金打造,但又只有极其轻薄的一层,故而戴上并不觉得沉重,又显尽了天家的尊贵风范。
而他虽然真容隐在面具之后,然则长身玉立,风姿卓然,往台上一站,无需露脸,台下便响起了小小一片惊讶赞叹之声。
在万众瞩目的中央,楚明轩淡淡地点了个头,道:“七月十五的灯会,月未圆而人已圆。”
这是个起兴的开头,众人都等待着他之后长篇大论的正文。
楚明轩平静地接道:“故而十分难得。请诸位尽兴。”
站在一旁的王博昭:“……”
他居然这就讲完了!
太子殿下又冲民众们点了个头,转身走下了台子。
“殿下……殿下……”王博昭着急忙慌地追上去,“殿下这就讲完了?这……这也太短了吧……”
楚明轩笑了一下,把身上那身王博昭一刻三分前刚给他披上的蟒袍脱了下来,随手搭在了王博昭肩上:
“灯会是什么日子?小儿女们共同花前月下的日子,何必让我占用他们的时间?”
他摘下那个纯金打造的面具,一把扣在了王博昭的胖肚子上。
在身后无数灯火的光芒里,王博昭看到那个一向以冰雪冷漠著称的太子殿下眼角微弯地笑了一下,他的眼睛里似乎映着整个凡间的灯影:
“王侍郎的夫人还在家里等你吧?去找你喜欢的人吧。”
说完,楚明轩最后冲王博昭笑了一下,他扣上了一个普通的木质面具,转身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流里。
如柏正兴致勃勃地和楚翎风聊着,突然感到一个身影立在了自己的背后,带着一股熟悉的寒气。
如柏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后面的声音清冷地响起:“这位妹妹看着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这不是自己前几天刚在马车上教楚明轩的话么?
好家伙!他学以致用了呢!
还没等如柏说什么,她对面的楚翎风先笑了,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姑娘戴着面具呢,敢问太子兄是眼熟她哪里呢?”
如柏一愣,随即便意识到楚明轩和楚翎风是堂兄弟,难怪楚翎风只听楚明轩说了一句话,就立刻认了出来。
楚明轩心没如柏那么大,如柏和楚翎风聊了半天还没感觉出什么,楚明轩却是一眼就看出了楚翎风对如柏的兴趣。
然而不等楚明轩开口,楚翎风先笑了起来,他冲楚明轩一点头:“怎么,太子殿下认识这位姑娘么?”
楚翎风一拱手:“那么翎风还想劳烦太子兄为我引荐一二呢。实不相瞒,翎风年纪不小了,家父一直在催我速速办完人生大事,奈何一直没有寻到良配,方才这位姑娘与我有一番经历,为我解了好大一个麻烦,我亦发现这位姑娘聪慧绝顶,且有德有才……”
他话说得明白到这个地步,如柏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楚明轩看她不说话,当即目光就微微沉了下去。
怎么个意思——太子妃的位置她不愿意要,韩王世子妃倒是很有兴趣当一当么?
如柏沉默了片刻。
情势如此紧迫……看来又是她沈如柏发挥急智的时机了!
于是她抬起头来,冲楚翎风端庄一笑:“不瞒世子殿下说,我和世子殿下也是一见如故,何况世子殿下的墨宝名扬天下,我在闺中就久慕才名,一直十分倾心。”
如柏端庄地微笑着,微笑着……硬着头皮顶住了身边楚明轩身上那股仿佛要把方圆十里全化作冰天雪地的寒气。
楚翎风其实也感到了楚明轩的不悦,但是他还是风度翩翩地向如柏说道:“如此看来,我与姑娘甚是有缘,敢问姑娘芳名?”
如柏终于等到他问这一句了,当下激动得快要原地蹦个三尺高,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面上依然温婉有礼地曼声道:“南宫晴。”
她说完后,眼角带风地冲楚翎风眨眨眼睛,然后就翩然起身……逃出了刘记铺子。
当然,逃的时候,她还没忘记严谨地拿出自己当闺秀小姐的那半吊子工夫,十分强行地走了个世家女子的莲步。
楚明轩:“……”
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为了不当场笑场,连招呼都没和楚翎风打,立刻端出他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架子,也飞快地转身走了。
楚翎风默默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在心里轻声道:“太子兄,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会围着你转啊。”
他看着如柏的背影,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楚明轩一出店门,发现如柏就站在不远处等他,心情瞬时又舒畅了不少,立刻冰雪消融,整个人简直有点如沐春风的意思。
“走吧。”他冲如柏招招手,“我很少有这种感受热闹的机会,陪我在城里转转吧。”
如柏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跟了上来。
她和楚明轩一起走出一段,才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感觉你刚才对韩王世子有敌意呢?”
楚明轩道:“没有,韩王是我最敬重的叔叔,翎风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们的关系其实一向很好……我只是对他在你身边干的事有意见。”
如柏:“比如……哪些事?”
楚明轩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冷冷地回答:“喘气。”
如柏:“……”
她注意到楚明轩在往靠近城门的地方走,有点儿疑惑:“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啊。”
二人一路低着头往前走,楚明轩似乎还对楚翎风怀着那么一点芥蒂,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
太子殿下一不说话就显得浑身都透着凉气……如柏被这种凉气所震慑,愣是也跟着做了一路的哑巴。
可走着走着,她便发现二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处。
现在已经过了出城的时间吧……如柏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
“我们来这里干嘛?”如柏小心翼翼地偏过头问楚明轩,“灯会灯会,这里黑漆漆的,又没有灯。”
楚明轩把太子的玉牌给守城门的士兵看了一眼后,回头对如柏说:“走,我们上城墙。”
如柏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上去。
城墙很高,饶是如柏算是贵族小姐里体能很不错的,登顶之后也呼哧带喘。楚明轩找了个角落,靠在城墙上,探身向外望去。
如柏跟着他一起趴在城墙上回头看去。
他们站得很高,因此十一街灯会的全貌几乎尽收眼底。远远地,那里似乎有一条灯影化作的龙,重重灯光中是欢度今宵的青年男女。
……仿佛每一寸时光都是盛世中百姓的平安喜乐。
就在如柏在心里轻轻感叹时,楚明轩开口了。
“你当时在马车上问我,渴不渴望自由……”
楚明轩的声音很清冷,然而在夏夜风的吹拂下,莫名增添了一种凉玉般的温润:
“自由其实是很易碎的东西,如果这世间有战乱、有饥荒,在温饱尚且做不到的时候,那么自由对于受苦的百姓来说,就是极为奢侈的、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有些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我可能会更快乐,不用背负那么多责任,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自由自在,天地间何处不是家。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会来城墙上看一看。这世间有这么多百姓,他们没有什么权力,没有什么钱财,生死命运有时候只凭上位者的一句话。”
楚明轩看着远方,万家灯火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我就想,我出生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上天选择了我,让我来守护他们的平安快乐。”
如柏沉默良久,最后只由衷地叹了口气:“心怀天下。”
“不尽然,也有私情。”楚明轩冲如柏偏了偏头,如柏看到太子殿下的眼角弯了弯。
“你以为我接近你是想用你的本事来查案子,对吧?”
如柏点了点头。
“算对,也不算。”楚明轩轻声说,“确实有一宗案子,悬而未决已经十余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弄清它的真相。”
如柏屏息凝神地等他说下去。
“然而今天晚上是个好日子,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个。”楚明轩的话锋却猛地一转,“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说‘也不算’吗?”
一提到案子就全神贯注的沈如柏这才意识到刚刚太子殿下还有后半句。
“什……什么?”
楚明轩叹了口气,道:“有个礼物,可能差不多到时候了。”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城外一声巨响,一束烟花被打上了夜空。
如柏惊讶地回过头去。
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一个接一个的巨大花团在空中炸开,光芒将两个人的脸映成一片深深浅浅的暖红色。
城内的人们被吸引过来,纷纷拥向城门处。
如柏和楚明轩并肩站在城墙之上,一束一束的烟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炸开,他们的脚下,汹涌的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的浪潮。
如柏惊喜地看着身边的烟花,转头问楚明轩:“这是你干的?”
楚明轩面无表情地回答:“也可能是韩王世子殿下干的。”
如柏:“……”
搞了半天,还没完呢!
她想了想,把从刘记铺子带出的纸包打开,名扬京城的玫瑰糕立刻发散出清新甜蜜的香气,温暖的夜风把这股甜香吹了开来。
如柏摘掉面具,自己咬了一块玫瑰糕,伸手把另外一块直接递到了楚明轩嘴边。
楚明轩僵直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掀开了面具,皱着眉头把那块叼了过去。
如柏叼着玫瑰糕,一边感受芬芳甜蜜的馅料在她的味蕾上打了个转,风把她鬓角的头发吹散在无边无尽的夜色里,她眯起眼睛,缓缓地微笑起来。
如柏和楚明轩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楚明轩第二天要进宫,因此只派了一辆马车送如柏回沈府。
如柏进了沈府的大门后,突然想起了代替自己去“迎战”的南宫晴。
她把剩下的玫瑰糕包好,打算第二天去看南宫晴的时候带上,顺便问问她和那个小崽子过招是个什么状况……
然而还没待她把玫瑰糕包好,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小姐,南宫府来人了。”
来的是南宫晴近身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她们身后还跟了一群小厮,如柏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卧房不方便让闲杂人等随便进出,他们便只派了一个最靠得住的婆子进来说话。
那婆子一向稳重,如今却急得要哭,她对如柏道:“沈姑娘是和我们家小姐一起出去的吧?”
如柏听了这么个话头便隐隐察觉到不对,忙问:“怎么?阿晴现在都没有回家么?”
“我家小姐不见了!一个多时辰前,老爷看她还没回家,就让人出去找到她,催上一催……然而十一街的灯会都散场了,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了,却还没有我家小姐的影子……这大晚上的,她离开了灯会却不回家,是要去哪儿啊?”
如柏的心砰砰地跳着。
最好的情况是,南宫晴和那个写挑战信的人另找了个地方相谈,现在还没有结束。
然而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快三个时辰……比试什么要比试这么久?
何况南宫晴素日里又是个最最稳重规矩不过的大家闺秀,她若是晚归,一定会想方法托人到自己家里知会一声,绝不会到这个点儿了还一点音信都没有。
她一把抓住婆子的手:“我和阿晴是一起出去的,但中途分开了,我差不多有两个多时辰没见过她了……这样,你去告诉你们老爷,让南宫府的人全部出动,我这边也把沈府所有的下人都带上,我们一起去找!”
她心下越来越慌,之前那封看上去愚蠢不堪的挑战信,此刻再回想起来,简直像一个巨大的阴谋。
不对!如柏想,这不对。
这绝对不是针对南宫晴的……如果真是想要害人的话,对方的目标应该是自己!
有人想要对自己不利,阴差阳错地害了南宫晴!
如柏简直不敢想下去,她现在并不知道写那封挑战信的人想做什么,然而她也来不及去深思这些问题。
当下的第一要务,是想怎么保住南宫晴的命!
如果一切还来得及的话……
如柏的手心全是冰凉的冷汗,她原地踌躇了两秒之后,短暂地吩咐了一声沈府的管家,让他带着人出去找,自己随身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冲进了夜色里。
她一路奔向了太子府。
楚明轩还没睡下,正在书房看朱州一带厂房对劳工的编制卷宗,见如柏一头闯了进来,连忙放下卷宗站了起来。
“我需要你……配合我。”
一路疾奔过来,如柏上气不接下气地叉着腰对楚明轩道:
“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沈如柏平平安安的,什么事也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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