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第二天上午林大勇接到市政府办公厅值班室电话,让他回东州参与起草《政府工作报告》,我原本也想和林大勇一起回东州,张副市长没同意,因为他要请中央党校两位老师吃饭,我得作陪。

让我惊讶的是开车接两位老师到酒店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勇称为黑老大的赵奎胜。张副市长亲自向两位老师介绍赵奎胜,更让我吃惊的是,张副市长向两位老师介绍赵奎胜时,不是介绍他是东州著名民营企业家,而是撒谎说,“这是东州市政府办公厅赵副主任。”这种不伦不类的介绍连赵奎胜都觉得不知所措,两位老师很淳朴,他们竟然信以为真,席间赵主任长赵主任短,叫得赵奎胜胖乎乎的大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两位老师男一女,都是资深教授,我还是第次看见张副市长失去霸气,毕恭毕敬地像个小学生。两位教授很有学问,其中男教授的学问令我折服,他认为有些伟人的骨子里有着专制的品格,一旦拥有了这种品格,就不再是人而是神,人的进化过程实际上是从植物之人开始的,然后是动物之人、半人、半神、全神、偶像,因此拥有权力欲的人的最高目标是偶像。

女教授虽然同意男教授的观点,但认为男教授是从个人的角度进行了论述,并未触及问题的根源,便补充道:“从群体的角度看,人类的进化应该是庸众、群人、民众、诸神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进化过程中权力始终如影随行。两位教授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有学问的人。

林大勇前脚离开北京,丁仁杰和李凤江后脚就到了中央党校。他们走进中央党校大门时,张副市长刚请两位老师吃完饭回到宿舍。

张副市长对桑拿浴是情有独钟的,他倒不喜欢蒸,只喜欢泡、喜欢搓,最喜欢的是按。两三天不洗一次,浑身上下不白在,在中央党校洗桑拿不方便,只能挨到周末去。

刚好是周末,一进宿舍,他就问我又发现什么好地方了。自从我被张副市长骂了一顿后,我洗遍了北京市的澡堂子。每当有人来北京看望张副市长,我都要求人家陪我去洗个桑拿,我其实不是为了洗澡,就是为了摸地形,带着他们无非是为了买单,没多长时间,我脑子里就有了一幅北京市洗浴中心地图。如今,张副市长再说洗个澡去,我会变着花样领张副市长去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堕落,我只觉得:远离生活是一种痛苦,接近生活也是一种痛苦,我却没有第三种选四择。

我就这样平庸地活着,我甚至觉得平庸也是一种欲望。我骨子里虽然还留着一点狂,但是这点狂压抑得太久了,这种压抑甚至连梦想都不敢离开现实。狂是不会持久的,尽管它发自心灵,然而,我还是尽量保持它的燃烧,我知道在心灵的季节里,怎么也拂不去花间的残雪,但一个人在路上,怎么可能雪落无痕呢?只要在路上就注定无法拒绝漂泊,就像雪无法拒绝融化,月无法拒绝圆缺,花无法拒绝凋谢,心灵无法拒绝苦难,人生无法拒绝坎坷……

张副市长在北京学习两个多月了,这还是丁仁杰、李凤江第一次来看他,一听我们正要找地方去洗澡,丁仁杰立即推荐了一家叫奚凤园的洗浴中心,于是我们四个人打车来到这家洗浴中心。

这家洗浴中心我还真来过,只是没领张副市长来过,别看规模不大,但装修得金碧辉煌、典雅精致,一番泡搓后,我陪三位领导来到休息大厅。丁仁杰抬手招呼领班要了三位足疗小姐,大家一边足疗一边闲聊。

“老板,”李凤江掏出一盒大哥大随手递给张副市长一支谀笑着说,“我和仁杰给您带了几条软包中华,够您抽一阵子了。”

张副市长接过烟,刚抽两口就摁灭在烟灰缸内,不解地问:“凤江,我记得你一直抽软包巾华烟,怎么改抽大哥大了?”

丁仁杰在旁边探过猪腰子脸笑着说:“老板,您在北京有所不知,自从李市长到东州后,东州官场最流行的就是抽大哥大,有的人抽不惯,就揣两种烟,进市政府大门抽大哥大,出市政府大门抽软中华。”

张副市长想不到李国藩会有这么大魅力,荣立功当市长时喜欢抽万宝路,也没这么时髦过,便鄙夷地说:“当年路易十四患有肛瘘,肛瘘成了时髦病,为了治愈肛瘘,医生们对自愿献身进行治疗试验的肛瘘患者进行了各种试验,最后,外科医生对路易十四施行了切除术,终于解除了路易十四的痛苦,一些大臣为了引起路易十四国王的注意,也自告奋勇地要求外科医生对自己施行切除术,当时肛瘘竟成了一种值得炫耀的事。现在流行抽大哥大,很有点肛瘘的味道啊!”

抽烟本来是嘴巴上的事,张副市长却联想到了屁股,让正在抽大哥大烟的李凤江嘴里生出一股臭味,他连忙摁灭手中的烟,招呼领班上一盒软包中华烟,于是我们四个每人点了一支软中华优哉游哉地抽了起来。

张副市长被足疗小姐按得很惬意,他很享受地问:“仁杰啊,银环路工程进展得怎么样了?”

丁仁杰立即倾着身子汇报说:“征地动迁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不过难度很大,李市长很急,毕竟刚到东州不久,情况不熟啊!李市长经常当着我们的面骂娘啊!”

张副市长眯着眼睛说:“我早就意识到征地动迁工作是银环路工程的第一道难关,也是最难的一关,看来这第一道关要想拿下来,非我莫属啊!”

“老板,”李凤江察言观色地说,“我看您也应该不时回去过问一下银环路工程,咱们辛辛苦苦谈下来的工程,您既不参加签字仪式,也不参加开工剪彩典礼,您这不是明摆着拱手相让吗?”

“凤江啊,”张副市长工于心计地说,“在官场上不懂韬光养晦的人是走不远的,年底就要换届了,我现在与李国藩蹲在一个战壕里了,这个时候必须把摘桃的机会让给他。在官场上,依靠所得只能维持生存,学会给予才会得到机会。”

我听了张副市长的话总觉得张副市长只是暂时与李国藩蹲在一个战壕里,等得到机会以后会怎么样,连张副市长似乎也说不太好,这就增加了一些悬念,官场上是不乏悬念的,悬念往往使人提心吊胆。

丁仁杰似乎悟明白了张副市长的意思,他不无恭敬地说:“老板,您的意思我懂了,摘桃的时候让李市长摘,但吃桃的时候我们吃。”

张副市长哈哈笑着说:“仁杰,怪不得在麻将桌上你输少赢多,精得连屁眼都变成眼睛了。”

李凤江一阵讥笑,话题一转说:“老板,港商的款只打过来三分之一,李老板急着让我和仁杰催款呢。”

张副市长望着自己吐出的烟圈说:“港商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看来还得我出马啊!”

“老板,”丁仁杰嬉笑着说,“澳门去腻了,我听朋友说,香港的邮轮不错,在公海上还安全,咱们是不是尝试尝试?”

李凤江的眼睛顿时射出赌徒的目光,“仁杰这个点子好,在澳门特别容易遇上熟人,到公海上去再安全不过了。”

这时,足疗做完了,张副市长起身说:“雷默,我看你进这家洗浴中心轻车熟路的,是不是来过呀,我想按摩,几号小姐按得好啊?”

我诡谲地一笑,随口说:“八十一号小姐按得好,手法绝了!”话一出口,我有一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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