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115、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到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老天爷不赏脸，依旧是滴雨未落。
对于抢收来说，不下雨当然算是好事。
可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这不仅不是好事，反而有可能成为祸事。
收完冬小麦后，队长祝永祥和出纳、会计、计分员一起，把长势最好那几亩地里的收成过了一遍称，产量比去年减少了近三分之一。
这还是长势好的，那些长势不好的，恐怕减产得更厉害。
祝永祥突然就理解那些上了岁数的生产队长，有事无事总喜欢别根烟杆儿在腰间的用意了。
这会儿，他就很想拿根烟杆儿出来点上，再狠狠地叭它两口。
不如此，不足以发泄他的愁绪。
可把人给愁死了。
领导班子一片愁云惨雾，脸上再也不见收获的喜悦，只剩下满满的疲惫，以及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四人蹲在生产队办事处的仓库门口，一样的满脸苦涩，一样的沉默不言。
过了好一阵，祝永祥腿麻了，这才站起身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道：“倒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如果还按去年的比例交公粮，虽说剩下的不多，但凑吧凑吧也还是能过的，再说，就今年这年景，说不定上头会降低交公粮的比例呢。”
李会计不太乐观：“但愿吧，明天咱们一起去合作社领指标吗？”
祝永祥点了点头。
交公粮的指标是从公社往下发的。但做主的却不是公社的书记，而是县里、市里的领导。
公社书记领到指标后，会按一定的比例下发到每个大队，每个生产队。
跟指标一起发下来的，还有装粮食的麻袋。
明天祝永祥就得去公社跟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掐架，有可能“君子动口不动手”，但也有可能上演全武行。
谁知道呢。
领导班子虽然愁得直揪头发，但出了生产队办事处后，却一个个强打起精神来。
不仅不能把愁容露给乡亲们看，还得一脸欢喜地鼓励众人。
“这趟夏收，咱九十九步都走了，可别最后一步摔跟头啊，大家伙儿都机灵着些，瞅着点儿天光，见势不对马上把粮食揽进仓库里，可别被雨给淋湿了。”晒粮食的壮劳力们哄笑：“要真能下雨就好了，咱手脚多麻利呀，保证不叫一颗麦子淋到雨。”
祝永祥勉强笑了笑，见众人士气还行，便不再多言。
下工后，他找到周隐，邀他明日一同去公社分指标。
周隐奇道：“明天公社那儿肯定全是干部扎堆儿，我去了恐怕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祝永祥摆了摆手：“磨嘴皮子的事儿有我呢，请你同去，是怕那些家伙不讲究，万一打起来……”
周隐了然地点了点头：“行，明早我与你们同去。”
两人便商量了一下碰头的时间。
待祝永祥走后，周隐进了里屋，正好，段文清刚把一碗鸡汤喝完。“你徒弟这手艺真是绝了，这鸡汤的味道比起前朝皇帝老子的药膳怕也不差多少了，这里头都加的是些什么药啊？”
段文清将养了近二十天，伤势缓和了许多，手臂和腿上的大夹板，通通换成了小夹板，好歹胳膊肘和腿弯儿能活动了。
只是还不能受力，没法下地走动，但生活自理基本不成问题了。
周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十万功德的份儿上，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愣是照顾了他近二十天。
这小子，吃了喝了还不算，还想要药膳配方？
段文清看懂了周隐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想打听配方，就是好奇。”
周隐没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叫你家人过来接你回去？”
段文清的精气神瞬间垮了，小声哀求：“周叔，您是我亲叔，别赶我走行不？我交伙食费和医药费，双倍，您看成不？”
周隐奇道：“你都伤成这样儿了，不回家好好养着，还留在这边干啥？莫非还想在我这儿再蹭吃蹭喝一百天不成？”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段文清当时伤得人都差点儿没了，那伤势得多重，一百天也未必能好全乎。
最好是回他自己家里养伤，有家人照顾着，安全又稳妥。
但段文清显然不这样认为。
他好像很抵触回家这件事。
“如果我爸妈知道我出任务受了伤，肯定会给我换个工作的，从今往后我就得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室里，每天都有写不完的文件，画不完的表格……”
可见人与人是不同的。
祝明月觉得坐办公室的工作挺好，安安稳稳的，哪里不好了？
可偏偏段文清不喜欢。
“你家里能把你弄去坐办公室，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那你一开始怎么会选这么危险的工作？”
还差点把命给丢在外面。
段文清无所谓地笑了笑，“往小了说，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既有意义又刺激。往大了说，就算再危险的工作，那也总得有人去做吧？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快，还带着几分混不在意的自嘲。
可周隐听着，心情却没来由的有些沉重。是啊，那些危险的工作，必须得有人去做。
谁的命不是只有一条？又有谁不是父母爹娘的宝？
正是有千千万万个段文清这样的年轻人顶在前面，诸如祝明月之流的苟王，才能安安稳稳地苟在大后方。
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这句老梗在后世已经被用得稀烂了，但也只有这句话，能表达祝明月此时此刻的心情。
周隐稳了稳心神，故作不满地抱怨：“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爱找刺激，要是我那会儿没救你，那你可就真刺激大发了。对了，你写给你十九叔的信里，可有叫他给你的家人报平安？”
段文清点了点头：“有的，周叔您快别操心了，只要您不赶我走，那就万事大吉，如果能跟十九叔碰个面，那就更好了。”周隐没搭腔，这小子的脸辨识度辣么高，肯定不能去县城自投罗网，如果把他家十九叔带到祝家庄来……
那岂不是把麻烦也带过来了？
他们要调查的那伙人，动不动就搞灭门惨案，万一人家觉得受到了威胁，要随手灭个村儿……
得，我还是苟着吧。
周隐白了段文清一眼，拿了碗筷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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