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藏身
胡小喜驱马出城,来到北郊。
望着那连片绿田和葱郁林木,他不由得停住马。张用一句话便戳破了他的心思,他的确既盼着寻见阿翠,又怕寻见。他头一回对女孩儿动心,却遇见这么一个女魔怪。那般青春娇好,闪着一双大眼,叫人喜之不尽,片刻间,却变作杀人狠手、阴谋强人。回想起自己被推进那地下暗室,胡小喜浑身仍一阵阵发寒。
张用说这事得尽力做个了结,他自家也这么盼着,可心中那分留恋,始终割舍不去。尤其是阿翠最后竟仍存了不忍之心,去告诉了他娘,让他没有困死在那阴臭暗室里,思前想后,他怕一阵,叹一阵,怨一阵,念一阵。这一向,一直恍恍惚惚,着了病一般。他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就当蝉蜕一般,挨过一场痛,才能成个人。
他取出张用给的那张图,先找出最近那个地点,四处比照了一阵,认出了路,便揣好那图,驱马向那里寻去。
那是一座小庄院,隐在一片小林子里。胡小喜沿着林间一条土路,来到那庄院门前。院门挂了把锁,瞧着已经生锈,许久没有开过了。四下里极静,只有鸟声和林子里偶尔一两声虫鸣叶落。
胡小喜顿时有些怕起来,他下了马,小心走近那院门,伸手推了推门扇,吱扭一声,极刺耳,他忙停住手,等四周重归宁静时,才透过那门缝,朝里觑望。里头一片院子,地上许多枯叶,北边一排房舍,门都关着。他望了一阵,没发觉任何动静。阿翠那般机警深谋,若是要藏身,自然得让这院子像是没有人迹。他又望了一阵,忽听到一阵簌簌声,心顿时一紧,忙屏住呼吸,手不由得握向腰间刀柄。这刀是他出城时,特地绕回家取的。
那簌簌声从院子左边看不见处传来,有人躲在那里?他一动不敢动,听了半晌,那声响渐渐移了过来,他手攥得越发紧,有些发抖。过了一阵儿,他一眼瞧见,一只老鼠爬了过来,左探右探,行行停停,身子不断碰响枯叶。胡小喜暗骂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手脚却仍在抖。
他又听望了半晌,再无其他声息,便打算离开,但一想,要了断便该了断个彻底。于是握着那把刀,壮起胆子,绕着那院墙,踩着满地乱草枯叶,往后边走去,边走边瞧,看是否有侧门、后门,或翻墙进去的痕迹。绕了一圈,并没寻见什么。
他见那东墙根草里横了一根烂树桩,犹豫了半晌,还是狠下心,费力将那树桩抬起来,斜靠到墙上支稳,踩着爬上了墙头。从这里望得更全,院子里的确没有丝毫人迹。不管有没有,都进去查个透彻。他再次壮起胆,翻身跳进了院里。他从小跟其他孩童到处爬树上房,这墙又不高,双脚轻松便落了地。
他握着刀,先静望片刻,见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向最东边一间房。脚踩得那些落叶,发出刺耳响声。他忙尽力避开落叶,小心走到那房门前,轻轻一推,又是吱扭一声,房间里头有些暗,潮土气扑鼻,堆了半屋子筐子、农具。他仔细瞅了半晌,并未发觉什么,便轻轻带上门,走向隔壁那间房。推开一看,里头是间卧房,只有空床空柜,并没有被褥,四处满是灰尘。他又关上那门,去查剩下几间房。正面一共五间房,西侧是厨房和柴草房,他一一查看过,桌凳器物上都积满灰,没发觉任何住人痕迹。
他见再无可查,便寻了把凳子,踩着翻出墙,骑了马赶紧离开。穿出林子,回到大路上后,看到不远处两个赶路人,远处田里也有几个农人劳作,他才松了口气,头一回发觉,能见到人,竟如此叫人安心。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细细查过了那空庄院。这叫他心里多了些底气和欣慰,便取出那图,找出了第二处,又驱马寻了过去。
第二处仍是一座小庄宅,院门也锁着,不过没藏在林子里,附近相隔不远,能望见其他农舍。他照旧先从外头绕着看了一圈,而后翻墙进去,一间一间房细细查看。这庄宅房内陈设要齐整许多,床虽然空着,柜子里却放了被褥。不过,依然到处布满灰尘,也是许久没有住过人。
胡小喜翻墙时,见远处田里有个农人,抬头朝自己这里瞅望。他跳下去后,便骑了马,沿着田间小道寻了过去。那农人见他走近,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长耰。胡小喜不由得笑了起来,过去跳下了马,高声说:“老伯,我是开封府公差,来这里查案。”那农人瞅了瞅他身上的公服,这才略松了松手。“老伯,那庄宅是什么人的?”“那主人是城里一个姓章的银器商,已经典买了几年,头两年还有人来住,从去年便空在那里。”“这一年都没人进去过?”“没有。”
胡小喜道过谢,又上马去寻第三处。路上不由得感慨,不知银器章和阿翠有多少银钱,狡兔三窟,他们竟置了这许多房舍宅院,却都白白空着。
回到大路上,又行了几里路,曲曲折折绕了许久,终于寻见第三处。
那是个寻常农家宅院,院墙低矮,里头只有三间房。他一眼瞧见那院门并没有挂锁,心顿时又紧起来。下了马,望着那院门,迟疑了半晌,才走了过去。到了门前,又犹豫了一阵,才抬手去敲门。手还未触到门板,那门竟忽然打开,惊了他一跳。抬眼一瞧,是个中年妇人,那妇人也满眼讶异。
胡小喜忙问:“你住在这里?”
“嗯,你是?”
“我是开封府衙吏,来这里查案。你这院里住了几个人?”
“只有我们夫妻两个,还有一个孩儿。我丈夫清早割了些韭菜,带着孩儿去镇子上卖,还没回来。”
“再没其他人?”
“没有。”
“这院子是你们自家的?”
“不是,是章员外的,四周这些田也是他的。我们连田带房都租了下来。”
“租了多久?”
“有五年了。”
“这一个月他来过没有?”
“他那等人,哪里肯来这里?我们连他面都没见过,签租契时,只见过吴管家一回。”
“其他人也没来过?”
“没有。夏天收租时,吴管家才派人来。”
“你见过他家一个叫阿翠的使女吗?”
“没有。”
“我得进去查查。”
那妇人不敢阻拦,胡小喜走进去一间间细查,的确只是农家房舍,又只有两间卧房,里头陈设也极粗简,阿翠恐怕不会住在这里。
胡小喜只得出来,看日头已经西垂,还有四处要查。若仍是那等空庄院,天黑后,哪怕给一百两赏银,他也决计不敢进去查。
驱马回到大路上,望着四处升起炊烟,路上尽是匆匆归人,他不由得犯起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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