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诈尸


斯人已逝,魂归故里。

三舅日子过得清贫,是个独居的老光棍。但他在这村子里,口碑人缘却是极好。

灵车还未进村,提前得到消息的村民们早早就聚集在村口,远远看去,白花花的一片,其中不少小孩子为三舅披麻戴孝,他们不是三舅的后代,是三舅救过孩子们的命。

灵车开进村庄的一刻,我妈瘫软在地,哭成泪人。他不敢去村口看,连听也不敢听。这个苦命的女人早早没了丈夫,而今,她又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小天啊,好像长高了,也瘦了...”

“这次回来不要急着走...多陪妈两天...好不好?...”

我妈紧紧地抱住我,像是怕失去她身上唯一的宝物。

“好...妈,我不走...不走....”

“这位是穆大叔,和穆叔的儿子,木头,穆大叔您应该认识吧。”

待我妈情绪暂时稳定了些,我将穆大叔和木头向我妈介绍。

“嫂子!...多年没见...身体还好吗?我是穆建军啊!”

穆大叔紧握着我妈的手,满脸笑容,眼底闪着泪花。

“建军,你...是建军!来...快进屋...坐...我去烧水...等嫂子去烧水泡茶...

壶呢?水壶呢?....水壶哪去了?”

三舅的离去,让我妈此时的精神状态已有些恍惚,她手里拿着水壶,却四处找着水壶,不知需要多久,她才能走出伤痛。

次日,从村口老树直到我家院子,一路挂起千米白帆,隆隆号鼓声中,阴阳旗招展,纸钱漫天。

三舅的葬礼,由穆大叔亲自来主持,操办葬礼的钱,也大都是由穆大叔来出的。当年穆大叔两手空空离开白山村,到春城凭借一身本事,混了十几年,此时再回来已是腰缠万贯。如此牌面的葬礼,在这白山村,怕是几十年来也未曾有过。

道家的葬礼,自然少不了法事,亡魂经过超度,方得安息,步入轮回往生。

这场法事一连要举行七天,穆大叔花了大价钱请来了十里八村以及山上道观足足近百位道士修士,自鸡鸣到日落,灵堂前诵经声一刻不停。

法事一连进行多日,三舅的尸身始终躺在灵堂中央的那口漆黑厚重的棺材里,与外面的我们天人永隔。

我妈一连在灵前守了多个晚上,本就单薄瘦弱的身体,此时更显憔悴。

木头这小子这几天忙前忙后也没少挨累,好在这小子身体结实,大大咧咧的,说他还扛得住,还能一天再跑五公里。

木头笑着与我打趣,我也笑着。

不过,木头,穆大叔,他们爷俩对我,对我们家的恩情我都记着,记在心里,如果将来他们有用到我的时候,我蒋天一定会加倍报答。

转眼间,七天的法事已近尾声,今夜是最后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要送三舅进山土葬,入土为安。

按照规矩,今夜是对死者最后的送别,外人留在这儿多有不便,穆大叔早早送走了几日来辛苦诵经的道友们,只留我们家里人,以及村子里几位准备明早帮忙抬棺的壮劳力。

连日来大家都很累,尤其是操持法事的穆大叔,以及我身心憔悴的母亲,这一晚就由我和木头两人守在灵堂,其他人都已去休息,明日一早他们再来忙。

午夜时分。

“砰~噔~”

“砰~噔~”

寂静的灵堂中,披麻戴孝的我隐约听到某种声音,似乎...

就在我面前的棺材里!

“砰~噔~”

这一次,我听清了!

“三舅?”

我呆愣愣的看向棺材,并未感到恐惧,希冀着三舅能活过来。

紧接着,棺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同样吵醒了我身边熟睡的木头,厚重的棺材板突然翘起一道缝隙,肉眼可见涌出丝丝寒气!

危急时刻,我身旁的木头“蹭!”的一声,拔地而起,一个利落的翻身跳上棺材,拿起一把黄符重重拍在棺材盖上。

“蒋天!你发昏啦!

你个王八犊子!

诈尸啦!

快去叫人啊!叫我爸!”

我忽地从幻想中惊醒,意识到了眼前问题的严重性。

巨大的响动早已蒋穆大叔他们惊醒,众人匆匆赶了过来。

“子城啊...子城...你是有什么放不下吗?....呜呜呜......”

见此情景,闻声赶来的我妈泣不成声。

“嫂子,你快回去!回屋去!

你俩兔崽子,去拿鸡血、墨斗、棺材钉!

快去啊!”

此时穆大叔手持一把铜钱剑一剑劈在棺材头处,用剑身死死按住棺材盖,与里面的东西角力,不让它出来。

木头得以脱身,我俩立刻去找穆大叔要的东西。

带线的墨斗和生铁棺材钉就放在木头汽车的后备厢里,这爷俩早有准备。

我则去后院鸡窝里抓出一只活鸡,心一横,一菜刀将鸡头斩下。

木头接过我手中没了头,还在扑腾的活鸡,一把将母鸡喷血的腔子按在墨斗盒子上,边灌鸡血边往灵堂跑。

我俩赶回灵堂时,穆大叔肥胖的身躯已整个前压在棺材盖上,拿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显然那棺材里的东西力量大得出奇。

见我俩终于回来,穆大叔一把接过墨斗盒,指挥着我和木头一人从盒中抻出一根线头,一左一右,按照他的节奏,一下下,均匀往漆黑的棺木上弹线。

不多时,漆黑棺木上多了道道红中带黑的线痕,整齐地从棺材头排列到棺材尾巴,左右交叉,形成一张大网。

说来也怪,就是这样一张由痕迹组成的网却似无比坚韧,死死将棺材里那力大无穷的东西捆得动弹不得。

随后,穆大叔从我手中接过七根拇指粗的棺材钉,每念一段法咒,将钉子钉入棺木一根。

每钉入一根,那棺材里的东西便发出凄厉的哀嚎,那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某种野兽,在这寂静的村庄里尤为瘆人......

.......

.......

次日,送葬的队伍排成长龙,一路从村子缓缓进山。

到达下葬地点。

我站在一棵翠柏之下,远远望去,脚下是茫茫林海,云雾弥漫。

这里称不上什么绝佳的风水宝地,却是一处僻静之所在,山风常在,鸟语花香。

我爷爷奶奶也葬在这里,而今,他们的身边又多了一处新坟,似是少了许多孤独吧。

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埋在这儿,埋在他们身边,我这样想。

我搀扶着母亲,与三舅做最后的道别,今日一别,那个总是穿着黄毛衣的男人,我余生就再也见不到了。

甚至,三舅人都死了,还有人要用邪法让他不得安息,一连七天法事都无法化解的怨气,又怎会来自我三舅,答案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我甚是心疼,此时同站在我身旁的穆大叔和木头也显然明白,只是,没人愿意提起,说出来只会平添伤心。

我看着眼前,坐在墓碑前,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与墓碑聊天的穆大叔。

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正在与自己的老友告别,他舍不得...

我暗暗发誓:

现在的我还是太弱了,只是个普通人。接下来我一定努力学习道法,揪出那个躲在背后,害死我三舅,又险些害死我的”石昆!”

”血债,血来偿!“

下山回去的路上,我无心一瞥,隐约看见。

远处对面山头,苍松翠柏间,一须发皆白,穿着褴褛道袍的老头,正静静地站在一棵松树下,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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