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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红脸白脸


  滴血的长刀,反射着跳跃的火光。

  这厢,大批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将士,用一口口血淋淋的长刀架着都如糠筛的楼兰王室众人。

  那厢,身披黑色半透明纱衣的精绝女王、与身穿蓝色绸缎的楼兰女王,噙着泪花在高台上跳着热情火辣的胡舞,洁白的赤足每一次跳跃、丰腴的腰肢每一次颤抖,都会引得周遭观舞的虎贲军将士们大声叫好!

  平心而论,两位女王已年逾四十,在失去了权力的装点和烘托后,臃肿、发福的身姿与美艳二字扯不上任何的关联。

  怎奈何,“女王”这个头衔,已经胜过世间一切虎狼药……

  高台正对应的观景台上。

  陈胜亲手烹制了两盏茶汤,将其中一盏推到对面的嬴政身前。

  “谢陛下。”

  嬴政低头看着清澈的茶汤,思绪不由的穿越时间与空间,回到了那年的咸阳州牧府,李斯也曾为他烹制过一盏相差无几的茶汤。

  可惜了啊。

  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嬴政双手捧起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坦然的放下作聆听状。

  “你在西域做的事,我听闻了。”

  陈胜漫不经心的拨动着面前的茶盏,淡淡的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想法也不错,只是时间并没有站在你这边。”

  这些年里,嬴政试图在西域复制他在九州走过的路。

  但是因为文化、环境以及语言的差异,嬴政努力了六七年,也仅仅只收获了一支较为死忠的奴仆军。

  而他真正为之奋斗的事业……收效甚微。

  嬴政抿着热茶沉思了片刻,诚恳的揖手道:“请陛下指点迷津!”

  在旁人眼中,他在西域的大势已成,霸主之姿,已无人可挡!

  可他自己清楚,现在的他,与过去的精绝、楼兰、龟兹、大月氏、乌孙……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精绝、楼兰、龟兹、大月氏、乌孙等等小国,都曾在西域称雄一时!

  可如今,除了龟兹还存在,其余的诸国,不是已经消亡,就是正在消亡。

  嬴政所求,绝非昙花一现!

  “指点?”

  陈胜笑了笑,指着对面献舞的楼兰女王:“我这不正指点着吗?”

  嬴政怔了怔,思维有些跟不上陈胜的节奏。

  陈胜指了指一旁的茶壶,嬴政会意提起茶壶给陈胜的茶盏续上茶汤,末了给自己的茶盏里也续上一盏茶水。

  陈胜看了看自己的茶盏,再看了看他的茶盏,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子曰:君子畏德、小人畏威!”

  “西域,不毛之地、不开化之地、弱肉强食之地,仁人君子少之又少,小人禽兽遍地皆是!”

  “你以为,你在此行王道,以仁政感化他们、收服他们,挑战的是西域诸国吗?”

  “你挑战,是这片土地上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环境、文化、传统,乃至于他们的血统……”

  “你嬴政一人之火焰,能敌此间冰冻千年之寒?”

  嬴政怔了许久,脑海中似有一道火光闪过,心中积郁了多年的力不从心之感,尽皆迎刃而解!

  他郑重的向陈胜揖手道:“还请陛下教我!”

  陈胜看着他,忽然笑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自称一声臣吗?”

  嬴政蓦地惊出了一声冷汗,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默认、已经接受了为人下、为人臣的现实。

  往日里无论是面对以王翦、陈刀、吴广为首的一众汉将。

  还是面对他麾下的以魏缭、赵佗、章邯为首的一众秦军。

  他都能面不改色的以汉臣的身份自居。

  可如今面对陈胜这位真人。

  他才发现自己还是说不了假话……

  “罢了!”

  陈胜偏过身子望向那边的舞台,意兴阑珊的轻声道:“认也罢、不认也罢,只要你还是认你是华夏人,就不枉我给你烹着一壶茶!”

  嬴政不吭声,只是揖手。

  “正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陈胜凝视那厢大汗淋漓却还不敢歇息的两位女王,淡淡的说:“西域的乱象,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捋不清、也不能去捋,一捋就得把自己给绕进去,只能从外部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的扫平西域现有的格局,再在废物之上建立起新的赶高楼广厦!”

  “你是要统御西域的人,不适合来做个恶人。”

  “这回我就顺道给你搭把手,掀了这西域,再造乾坤。”

  “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力量强弱高下太过悬殊。

  身处劣势地位的嬴政,不得不在心间逐字逐句的拆分陈胜话语、揣摩背后的用意,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

  到了他这个层次,谁还会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啊?

  可即便是他带着“汉王定然意有所图”这样的预设,将陈胜的话语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咀嚼了好几遍,依然没能找到任何的陷阱、丝毫的别有用意!

  “你图什么呢?”

  嬴政实在是按耐不住心头疑惑,也着实是找不到忍耐的理由,索性问出了口:“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做这些事,乃是看在兖州同乡的面子上!”

  “当然不是!”

  陈胜笑了,平和的说道:“你我哪有什么同乡情谊,早先你恨不得杀我而后快、我也好几次都想捏死你一了百了,而今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喝口茶,都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争斗没有对双方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我怎么可能会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帮你!”

  嬴政不演了。

  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嬴政心头越发疑惑了:“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提起茶壶给案几上的两只茶盏都续上了茶汤:“你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在帮你呢?难不成你死以后,还能将这片土地都带进棺材里?”

  嬴政悚然一惊,整个人如同炸毛的老虎一样,怒目圆睁的看着陈胜。

  陈胜头也不抬的说:“别瞎想,就凭你现在这点实力,也配我来栽桃子?我要真有那念想,朝中大将任中派遣一人领军前来,都不会做得比你差多少!”

  嬴政心下一盘算……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垂下眼睑,再次回复了先前那副人畜无害的老实巴交模样……老秦人标志性的方正大肉脸,在装憨厚、装老实这方面,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的。

  陈胜放下茶壶,沉吟了两息后,沉声道:“既然话都挑明了,那我不妨再多说两句。”

  “你嬴政不认汉臣的身份,我能容你,反正你也没多少年活头儿了,难得你我争斗了这么些年,还能坐下来一起喝口茶,给你一个自由、体面的晚年,算不得大事。”

  “但你的子子孙孙、你麾下的文臣武将,一个不认、我杀一个,全都不认、我就屠你秦王府满门!”

  “谁人在西域建功立业,谁人在西域一统南北,我都不在意!”

  “但谁若想在西域自立门户……”

  “那得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我大汉两百万王师将士答不答应!”

  适时,一名不堪屈辱的楼兰王室成员暴起反抗,被看押的虎贲军将士一刀砍下了头颅。

  血淋淋的头颅扔到高台之上,将起舞的两位女王吓得跌倒在地、惊叫连连,引得周遭的虎贲军将士们大笑连连……

  猖狂的笑声,烘托着陈胜平静如水的俊美面容,落入嬴政的眼中,狰狞得就像戈壁滩上广为流传的地狱恶鬼!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走一步算十步!”

  他感叹的揖手大笑道:“下臣服了,下臣心服口服!”

  他终于吐出了这个“臣”字儿。

  既有情势所迫。

  也是心悦诚服。

  他与陈胜斗了这么多年,拢共也就只见了两回。

  两回他都被陈胜按在地上,格局、胸襟、气魄、眼光全方位吊打。

  他着实是有些麻了!

  听他终于吐出了这个‘臣’字儿,陈胜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微微摇头:“倒也不必过份妖魔化我,当初放你入西域,的确是不愿杀你,毕竟天下似你这般精彩的人物已经不多了,这本是一步闲棋,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初他放走嬴政和刘邦,的确有利用他们作为先行者,先行传播华夏文化,为后期开疆扩土做准备的未雨绸缪在内。

  但这二人能一个混成一家独大的秦王、一个混成占据百越半边天的越王,的确是远远出乎了他当初的预料的。

  这或许就是英雄造时势……

  嬴政也摇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陛下高瞻远瞩、宽宏大度,若是换个人坐上陛下的位置,恐怕清除异己、稳固江山尚且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经略外域,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

  陈胜克制住嘴角的笑意,敲了敲案几说道:“就算是在吹捧我,也得守君臣之礼,不该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说……”

  嬴政揖手弯腰:“下臣失礼!”

  陈胜不置可否的回过头:“带着你的人,来接手楼兰国,后边就跟在我大军的后方,我们每攻陷一国,你们就跟着去接手当地百姓……屁大点的地方,好几十个国家,名字都记不全。”

  嬴政一声都不敢吭。

  ……

  夜晚。

  陈胜在严词拒绝并训斥了两名统兵的虎贲军师长,冒死携两位女王前来为他侍寝的请求后,独自夜宿万军护卫之中。

  朦胧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喧闹声。

  等他意识到这种喧闹声有些熟悉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些在触碰自己。

  他莫名其妙的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然自身于一条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的长街上,仔细一辨认,分明就是金陵城长安区!

  他原地转动着扫视了一圈儿,没有找到熟悉的圆脸老者,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有趣!’

  他心头暗道了一声,而后面色如常的融入人群当中,人流如织的长街上,竟也没有人认得他。

  他就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安区百姓一样,熟门熟路的向着悠远的“鸡子面”叫卖声走去。

  来到熟悉的面摊前,陈胜赫然发现,大铁锅后煮面的竟然真是七叔母……

  他略一寻思,便凑到七叔母面前喊道:“老板,大碗鸡子面,多面多菜多汤,两个鸡子!”

  七叔母手里头的活计没停,笑容满面的抬起头说道:“客官快请里边坐。”

  陈胜点了点头,迈步往面摊里边走去,可面对她苍老的面容,他走两步后,又停在了面摊门前。

  陈七至今仍在青龙军区担任着后勤总长的官职,月俸仅在两位军长之下,不说锦衣玉食、大富大贵,至少是早就衣食无忧了。

  七叔母之所以还坚持在长安区出摊,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闲着也是闲着”。

  但陈胜最清楚,这是七叔母怕他想吃鸡子面了,没地儿吃……

  长辈的心思总是这么固执而简单。

  陈胜不只一次的向她解释过,他是大汉人皇,他要想吃鸡子面,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有人做给他吃的!

  但七叔母不管,她认为她收了摊子陈胜就没地儿吃面,那就是她收了摊子陈胜就没地儿吃面!

  就好像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直视着蔚蓝的天穹:“你拿我身边的人开这种玩笑,都触碰到我的底线了!”

  他猛地一跺脚,山呼海啸般的人皇气在他的脚下爆发。

  大地碎裂!

  城池崩塌!

  世界渐渐归于寂灭的黑暗……

  而后,一点清净的微光亮起。

  微光之中,一个古井无波的白发老者端坐在一个蒲团上,淡淡的说道:“吾以为,你至少会看完后再发作……”

  “我不要你以为!”

  陈胜面无表情的回道,心下已怒极:“我要我以为!”

  他纵身一跃,卷起一道孤峰般的凛冽剑气,射向那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淡淡的直视着他,未作任何动作。

  陈胜却突然感觉到四周的天地开始慢来下来,就好像蚊子飞入了水中。

  老者淡淡的轻声道:“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大方,今一代人皇弃道修术,就不怕贻笑千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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