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以貌取人者
016.以貌取人者
言双的母亲葬在家族墓地里。
言家的祖坟在城南的矮山上，是一块风水宝地，据说能庇佑子孙后代。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两人一同步行着上山。
慕梵卓拿了东西，言双跟在他身侧。
天气有些不大好，阴沉沉的。言双的情绪也有些不好，一路上默不作声。
其实她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
母亲过世时，言双才四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只记得母亲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会抱着她柔声唤珏清。
“珏清？”
言双愣了愣。
抬起头来就见慕梵卓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他方才唤她珏清？！
很多年了，这个名字几乎成了父兄和她共同的禁忌，每每唤起便能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来。
言双也从来不准旁人这样唤她，因为她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把“珏清”唤的如母亲那般好听。
可是从成亲那夜起慕梵卓已经唤了许多遍珏清，她竟不觉得烦。
“珏清？”慕梵卓又唤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可是哪里不舒服？”
言双摇头，“没……”
却不经意红了眼眶。慕梵卓像是知道她难过些什么忽然伸手将她揽住，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言双才开始吓了一跳，到后来竟然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一下，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安全感。他的怀抱很暖，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也一点点暖了起来。
言双的眼泪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她抽噎着，“我好想娘亲……”
慕梵卓更紧地拥住了怀里的人，极轻地叹了口气，胸口濡湿的衣裳仿佛着了火，一路蔓延进心脏，灼人的疼痛。
他想起从前在战场上，也有许许多多的孩子瞬间便成为了孤儿。
可他见惯了杀戮，见惯了分离，已然司空见惯的事情早已麻木了，从来不曾动容。
这世上有太多连活着都无比艰难的人。可是此刻，这个明明比许多人都幸福的女孩子却让他无比心疼。
这让他心中更加坚定了要让天下太平的愿望，言双的眼泪每一滴都让他无所适从，他不想再见到她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哭泣。
言双好一会才停下来，看到慕梵卓胸前被自己打湿的一大片衣襟，红着眼睛怯怯看着他，“我……我不是有意的。”
慕梵卓就故意板起脸来斥她，“那便罚你回去给我洗衣裳。”
言双佯装害怕，口中喏喏称是。
其实心里满是鄙夷，他色厉内荏，面上虽凶恶，那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吓唬人嘛断乎差了一程子的。
两人复又往山上去，慕梵卓忽然道，“昨日我们在书房议事，你听到了罢。”
言双当即便明白了他说的什么，半晌缓缓点头，“你……要出征了吗？”
慕梵卓没有答应。
他抬头望向暗沉沉的天色，有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言双以为到底是军机大事，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开口道，“如今天下的局势一触即发，战争是迟早的事。便是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我注定不能为一时安宁而缩在人后。”
那……你会死吗？
言双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忽然鼓足勇气抓住了他的袖子，“我等你回来。”
慕梵卓回过头来，就见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慕家百年将门，慕家的男儿时时刻刻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他从来每一仗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平安归来很重要。
他抚摸她柔顺的长发，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沉吟着，又道，“珏清……如果我哪一日当真回不来了，你就去找个安安稳稳的人过日子，你放心慕府绝对不会阻止你的。”
言双一时被这句哽住竟不知该说什么。
慕梵卓说完这一句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了，言双满腔的口不能言这会硬生生堵在胸口，恨不能吐出一口老血来。
好一会儿言双才反应过来，几乎是奋力地冲着他的背影吼过去，“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侍二夫，你这样轻贱我，我便偏偏不按你的来。”
慕梵卓脚步微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罢了，她如今不理解他的苦心，总有一日会懂的。
家族墓地里有忠心的老奴成年累月的守着，因为经常打扫的缘故，是以母亲的墓穴很是干净。
言双蹲下身来给母亲烧纸，因为方才的事，言双也不兜搭慕梵卓。
慕梵卓却不在意，只站在墓前恭恭敬敬行礼，“小婿慕梵卓携珏清给母亲见礼，今日才来相拜，还请母亲见谅。”
言双嘟着嘴不言语，慕梵卓见状，只好在她身边蹲下来，也拿了一旁的黄纸投进了火里几张。
“还生气呢？”慕梵卓问道。
言双不答话。
慕梵卓无奈，“算是我错了，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母亲面前呕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言双气噎，“什么叫算是你错了，你本就是欺负我了，你这话怎么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好好好，是我错了，夫人原谅则个可好？”慕梵卓好脾气道。
言双更加生气，他这一副好说好商量，处处让着她的语气，这怎么都像是她在胡闹。
可她偏偏无计可施，真是气人。
她愤愤一甩袖，冲着母亲的墓碑道，“母亲，有人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慕梵卓失笑。
两人从城南回来，别过了父兄便回去了。
慕府的花园里可巧碰到了带着女儿玩耍的林姨娘。
八岁的二小姐慕青淮对他们行礼，“哥哥好。嫂子好。”
慕青淮是个很漂亮的小丫头，五官还未长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格外讨人喜欢。
只是看到他们却明显拘束得紧，看到慕梵卓更是眼睛都不敢抬。
言双想起她在府中，遇到大哥可不会这么规规矩矩行礼的。说到底应该也是因为不是一母同胞的缘故吧。
慕梵卓是正经的嫡子嫡孙，作为他的妻子，言双原是不用对这些妾室放在心上的。
可到底是长辈，言双还是向林姨娘微微颔首微笑，道一声“姨娘”算是打过了招呼。
慕梵卓却格外冷漠，只微微点了下头。
言双也不理他，弯腰跟小女孩讲话，“我记得你是叫青淮的吧？”
慕青淮点头，声音细软温糯，“是的嫂子。”
言双笑起来，对林姨娘道，“青淮这么可爱知礼，定是姨娘教导有方，我很喜欢她呢。”听到夸自己的女儿，没有那个母亲不开心的，林姨娘温和一笑，“双儿谬赞，说起来你是簪缨世族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呢，若是青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双儿多多提点。”
言双笑起来，“提点谈不上，不过比青淮虚长几岁，多学了些罢了。”
林姨娘性子温和，两人又随意闲话了一会子。
言双见她们母女一处说话，连侍女也没带，想来不愿旁人打扰。只叫得空了可寻她一同喝茶，便离开了。
临走还忍不住又摸了摸青淮圆圆的脸蛋，笑道，“青淮，再会。”
慕青淮很喜欢这个嫂嫂，笑容灿烂地扬起脸来告别，却在见到哥哥的脸时禁不住又垂下了头。
慕梵卓一直在边上看着她，听着她们聊女人间的家长里短，一脸漠然。
一转身他便问，“珏清很喜欢小孩子？”
想起她在言府，弟弟外甥子，一群小孩子围着她。回到了慕府
又那样喜爱他庶出的妹妹。
言双眨眨眼睛，“还好啊。”
说着又狡黠一笑，“若是太闹腾我便不喜欢了。”
慕梵卓好笑，“难道还有比你家弟弟和外甥子更闹腾的？”
言双不以为意，“那不一样，那是我弟弟和外甥子。再说，我们言家的孩子哪个不是粉雕玉琢好看得紧？怎会有人不喜欢？”
原来如此，这丫头子竟还是个以貌取人的。
慕梵卓不禁又想，他应该是属于让人喜欢那一类的罢？送言双回了房，慕梵卓便折身去了书房，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
小厮阿聍侯在书房门口，见了慕梵卓才要说话，却迎头听见一句，“寻面镜子来。”
阿聍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要镜子做什么。
却还是依言寻了来。
慕梵卓支开阿聍。
堂堂三军统帅，七尺男儿，若叫人知道这般成什么体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想起那夜言双对他说，“将军，你真好看
他心里就有了底。
她那么喜欢孩子，不，是漂亮的孩子。
那他这样好看，言双又是那般的容貌，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会很漂亮。
若是男孩儿，粉雕玉琢的像个女娃娃也不好。若是女孩儿倒是可以，最好像言双，娇俏可爱……
等等！
他在想什么？
慕梵卓硬生生打住自己的想法，这本不该是他有的肖想，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孩子呢？将来他出了闪失，留下孤儿寡母受人欺负么？
他想起不久以后的战事，脸上的笑容便一点点的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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