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妈妈’
在莫名有些奇怪的气氛里, 阿瑞斯收回注视前方的目光，等到阿丽黛与神明交谈结束，他面色虔诚在神殿中央跪伏下来, 声音有些低沉：“我主。”
与黑暗神交流的时候, 他倒是没有那么冷漠, 看得出他和顾绮不一样，他虽然有许多私心，更在乎人类，可他对黑暗的信仰是真的。
黑暗神扫了眼这位祂还算喜欢的门徒, 刚想开口召唤他过来代替顾绮的位置, 就听到身边的小眷者用热情洋溢的语气对阿瑞斯招了招手。
“阿瑞斯, 快过来呀，黑暗大人等着你侍奉呢。”
并且她指了指黑暗面前、她与亚尔丽丝中间的空处。
要是再来一个人跪伏在这里, 他们三个人几乎就能把黑暗神面前的位置堵死了。
阿瑞斯显然没有她这么大胆, 也比不上亚尔丽丝与黑暗的亲近，虽然顾绮与他打招呼，他也没有挪动脚步, 只是用虔诚而恭敬的目光注视神明，静静等待黑暗的谕令。
他没有也跪伏到身边，这让黑暗神微抿的唇角放松了一些, 注视面前冷峻的门徒，黑暗神难得主动开口：“你将光明与嫉妒的执政官带到我面前来。”
嫉妒的小眷者对祂格外热情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涉及神明之间的事才是主神们会重点关注的, 黑暗神还记得顾绮之前说过的光明执政官的异样，而明尔顿显然只是附带。
阿瑞斯恭敬垂下头, 起身行了一礼：“遵您的神谕。”
他比不上亚尔丽丝执政官的位置, 只是一位门徒, 但很多人不知道，他也是一位强大的至强者，四位主神之下，除了执政官，他也许能算神仆之首，比顾绮之前见过的阿尔杰斯、提拉尔斯、塞利尔、图塔斯这些神仆要强大得多。
他当初没参加众神游戏是因为他没兴趣，黑暗神也不太在乎游戏的输赢，否则顾绮未必能赢得那么爽快。
当然，同为人族，就算他不认同她的做法，阻止的可能也不大，这位黑暗门徒在某些方面想法很纯粹。
而黑暗神殿执政官的权力相当于分成了两部分，与其他主神神殿不同，亚尔丽丝更多是处理和神明比较亲近的事，阿瑞斯则会处理一些与神明关系较远的事务，比如现在去将蔚理斯与明尔顿带到神明面前。
顾绮微笑着看着他走远，转过头来就向神明询问：“黑暗大人，他们都说人类之中信仰最多的是光明大人，但您可是第一位赐予人族门徒之位的神明，您是不是特别喜欢人族？我也是人族，您看看我怎么样？”
她十分不见外但动作乖巧地将手掌搭在神明的座椅上，并且身体前倾，露出大大的笑容，几乎要贴上祂的神袍。
黑暗神不着痕迹往亚尔丽丝那边靠了靠，低头瞥了她一眼，脸色平淡、目光深沉，没有回答。
顾绮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神明说话，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或许您更喜欢男性神仆？那也不对，亚尔丽丝大人就是女性，那您宠爱阿瑞斯是因为什么呢？您能教导一下您的极端崇拜者阿丽黛吗？”
黑暗神依然平静地直视前方，祂明显不想和她交流，也不想说话。
倒是跪坐在神明另一边的亚尔丽丝放下手中茶具，挺直背脊，冷淡地说了一句：“阿瑞斯是个真诚的孩子。”
顾绮没在乎她称阿瑞斯为孩子，只是更加好奇地将视线转移到这位执政官身上。
“亚尔丽丝大人，您能告诉我具体是从什么方面表现吗？”
亚尔丽丝也不在乎她的追根究底，她双手交叠在膝上，姿态优雅而淑女，只是声音一如既往地淡。
“阿瑞斯不会因为信仰蒙骗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很诚实。”
“原来是这样。”
顾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活泼自信起来。
“难怪黑暗大人也很喜欢我，我也很真诚。”
“······”
亚尔丽丝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也没有反驳她，只有黑暗神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祂最后还是保持了安静。
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阿瑞斯将蔚理斯与明尔顿带到神殿中来。
比起顾绮有吃有喝、还能与神明闲谈的待遇，这两位执政官就差远了。
一圈黑色的光晕笼罩在他们的面部，似乎制止了他们言语，双手、双脚都被同样颜色的光环锁住，除了行走，他们已经不能做任何事。
阿瑞斯将他们带到中央神殿之后，伸手解除了他们面部的禁制。
蔚理斯脸色依然温和平静，似乎成为阶下囚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急切的事，反倒明尔顿在脸部禁制解除之后，他就立刻咬着牙质问：“阿丽黛，你在干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阿丽黛竟然跪伏在黑暗脚下，就像侍奉嫉妒一样，这简直不能被原谅！
“我听见了，不用这么大声。”
顾绮随手揉了揉耳朵，轻哼了一声，直接靠在了黑暗的神座边，才不悦道：“要不是我恳求黑暗大人，你已经没了知道吗？一点都不懂感恩。”
“我是嫉妒的执政官，就算死也不能屈服于敌······”
“那你去死算了。”
顾绮从面向神明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变成面向神殿中央。
她姿态端正地跪坐在神明脚下，目光直视明尔顿，脸色带上了些许不耐烦。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你现在就去死，等你死了我再回去面见主，正好，你死了我就能上位，成为主新的执政官，最好不过了。”
这句话堵得明尔顿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依然带着愤怒和谴责，但却说不出第二句反驳的话来。
停顿了半响，明尔顿的声音低了一些，情绪也稳定多了。
“那你也不能屈服于敌人······”
“什么敌人？我主的敌人是风暴，和黑暗大人有什么关系，而且黑暗大人多好，我恳求祂，祂就饶恕了你，我当初在神之领域迷路了，还是黑暗大人为我指明主的方向，这件事主也知道，不要把你狭隘的想法强加在神明身上。”
顾绮毫不客气地教训了他一顿，直把明尔顿教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唇角颤动了一会儿，最终紧紧地闭上了嘴。
明尔顿陷入沉默之后，顾绮才看向旁边目光温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蔚理斯。
她无法确定当时在黑暗笼罩中看见的那一眼是不是错觉，如果不是，那说明这位光明执政官来到这里是故意的，甚至是有计划的，比起明尔顿，这位光明执政官会危险许多倍。
而蔚理斯也一直表现得很平稳，甚至等到明尔顿与顾绮交流完成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并且声音带着笑意。
“阿丽黛，左右逢源可不是什么好做法。”
当初在众神游戏，这位小眷者可是对光明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并让光明赐予了她自由行走神殿的权力，而光明最大的敌人就是黑暗，她现在却跪坐在黑暗神座之下，与那位黑暗大人十分亲密。
顾绮目光微闪，也带着微笑看他，但语气生疏许多：“蔚理斯大人，您应该知道，我对您一直抱有友善态度。”
蔚理斯提起光明，她却回以他的名字，在场的人之中大概没有几个能听懂她的深意，但她觉得蔚理斯一定听懂了。
身处黑暗领域，她只是一个弱小的神仆，如果不取悦黑暗神，怎么保全自己？
至于向黑暗神告密、并把自己的猜测栽到这位光明执政官身上，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如果这位真的是神明化身，她这么做也伤害不了他，如果这只是一个意外，她的猜测是错的，那就更应该这么做了，否则在一位敌对神明的领域中，她十死无生。
无论是那种可能，都是蔚理斯主动邀请她参与这次任务，所以顾绮坑他没有任何愧疚。
不过这句话到底算解释了一句她亲近黑暗的原因，蔚理斯听了之后略微加深了些笑意，他没有再像明尔顿一样追根究底地询问。
神座上听他们聊了半天的黑暗神终于在所有人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将目光倾注在蔚理斯身上。
与看待其他人不同，甚至与注视顾绮不同，祂注视蔚理斯的目光十分冷淡，那是一种不同于神明本身的冷淡，更像在看一位令人不悦的存在。
顾绮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黑暗大人露出这样罕见的冷意，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她凑近询问了一句：“黑暗大人，神界一直传说您与光明大人有仇怨，是因为当初光明大人离开黑暗吗？还是因为祂创造了光明？听起来好像很复杂的样子。”
这种问题大概也就只有她敢问了，甚至在她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侍奉在神明身后的阿瑞斯，与站在神殿中央的明尔顿目光中都显露出些许震惊。
就算是敌对神明，那也是一位主神，明尔顿简直为她的大胆捏了一把汗。
但黑暗神没有回答，祂也收起了那种冷漠注视的目光，只用平淡、内敛的眸光低头看了她一眼，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神明目光中显现，顾绮甚至能读出神明那一眼的象征。
祂好像在说：你是怎么在神界活了这么久的？
虽说祂喜欢诚实、真诚、勇于表达想法的眷者，可这是不是太真诚了？
这种问题就算有人好奇也不敢当着神明的面、特别是黑暗或光明前面询问出来，但跪伏在祂脚下的小眷者却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在祂投下注视之后，她还十分无辜单纯地与祂对视了一眼，美丽稚嫩的面容写满认真，一眨不眨地盯着祂，仿佛不解祂为什么这样看她。
不过黑暗神确实比其他神明情绪更内敛，也许与祂的沉默寡言有关，在顾绮询问完这个‘惊天动地’的大隐秘之后，祂也没有表露出怒意，只是微微停顿，然后用一贯简洁平淡的声音说：“你是嫉妒的眷者。”
既然是嫉妒的眷者，就少打听其他主神的隐秘。
顾绮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表情瞬间颓废下来，她嘟着唇角小声念叨：“肯定是这里人太多了，那我到时候在神之领域再询问您。”
黑暗神顿时产生了一种神之领域也不能去的想法。
不过到底只是多了一位念叨的眷者，对祂没有太大的影响，这种想法短暂闪过，黑暗神静默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回去问嫉妒。”
祂不想和嫉妒的眷者详细讲述当初和光明之间发生过什么，虽然祂并不在乎这段隐秘被人得知，但不想就是不想，祂不想和这个啰嗦的小眷者说话。
神明彻底拒绝，顾绮也无法勉强，只好沉重地叹了口气，她连挺直的背脊都弯曲了一些，一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黯淡下来，有些颓废地依靠在神明的神座边上，甚至一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神殿中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被她这几声叹气声弄得荡然无存。
黑暗神依然沉默而内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祂隐隐约约想给顾绮下达禁言术。
好在跪伏在祂另一边、一直安静优雅的亚尔丽丝在沉静目光中开口：“我主是神界第一位主神，在远古纪是唯一的主宰者、是万物的创造者、是传说中的生命母神。”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黑暗神脸色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亚尔丽丝没有注视神明，她依然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我主之下诞生万物，光明原本只是我主诞生的神明之一，是我主的孩子，可祂为了成为主神背弃黑暗，创立光明，祂的罪责永恒纪元也无法洗脱。”
顾绮露出震惊目光，不仅是为了她诉说的故事，也有些许是为了这位执政官本身。
她好像和明尔顿和格尔特他们都不同，哪怕是敌对神明，明尔顿也不会去批判一位主神，这是对主神神位的尊重，但亚尔丽丝很平静，她侍奉神明的时候也是如此，对各种隐秘非常了解，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顾绮觉得她也许是四位执政官中存在最长、最年长的。
所以她与黑暗的关系与其他三位不同，她甚至称阿瑞斯为孩子。
当然，此刻不是关注这一点的时候，顾绮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对神明发出惊讶的声音：“您诞生了光明！”
这个诞生不会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吧？
也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震惊含义，黑暗神唇角抿得更深了，祂瞥了眼亚尔丽丝，半响才罕见地强调：“远古纪时，万物都是我的孩子。”
所以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光明与祂没有任何衍生关系，自黑暗中诞生，指的是黑暗力量与领域，不是神明本身，那是神界的本源与开始，有很多神明都诞生于黑暗，比如黑夜，而这个黑暗在远古纪也不是指的祂，但祂是第一位主神，所以可以统称为祂的孩子。
“哦哦。”顾绮抚着胸口顺了两口气，还随口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您是像人类那样诞生了光明大人······吓死我了。”
“······”
黑暗神搭在神座上的指尖动了动，在稍许之后，祂语气略微有些波动地说：“我是男性神明。”
只有女性神明才有繁衍的功能，男性神明只有创造，这一点不是智慧生命专属，最开始是来自神明，现在的智慧生命都是依照神明演化出来的，所以都是与神明类似的形象，包括龙族，都可以变化成人体。
“嗯嗯，我明白的，赞美您。”顾绮迅速点头，收起了脸上的震惊，这次她没有询问神明，而是继续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亚尔丽丝。
“亚尔丽丝大人，您说光明从前是黑暗的孩子，那风暴与我主呢，也是黑暗的孩子吗？”
冷静而优雅的执政官大人并没有被她之前的语句影响，听见她询问，依然平静回答：“光明背弃黑暗，之后才有其他主神诞生，嫉妒来自七神之一，是最晚成为主神的神明，祂成为主神时古老纪已经到了尾声，风暴在嫉妒之前，但相隔不久，风暴的权柄有惩戒，与嫉妒的原罪相对立，这是祂们敌对的原因，主神之中，我主与风暴和嫉妒关系不大。”
也就是说虽然都是在之后诞生，但风暴与嫉妒并不是黑暗的孩子。
顾绮看了眼脸色有些变化的明尔顿，觉得亚尔丽丝确实博学，并且和普通执政官不同，这些隐秘明尔顿应该也不知道。
听完了整个原委，顾绮再次将灿烂的笑意与目光倾注主神，她由衷赞美：“难怪我看到您，总觉得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黑暗神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目光黝黑而寂静。
顾绮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改口：“啊，我是说，您像父亲一样慈爱。”
这位黑暗主神还不喜欢别人称呼祂‘男妈妈’呢。
黑暗依然凝视了她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祂看向自己的执政官，在亚尔丽丝冷静沉稳的目光中停留了稍许，才简短道：“不要和嫉妒的眷者说太多有关我的事。”
祂已经有了这个啰嗦的小眷者在神之领域遇见祂然后称呼祂母神的画面了。
亚尔丽丝目光扫过顾绮灿烂而热情的面容，微微低头，面向神明，声音依然虔诚而平静：“您不用担心，阿丽黛只是活泼了一些。”
她没有在这位小眷者身上感知到恶意。
当然，顾绮对她确实没什么恶意，对于温柔、性格好、又长得漂亮的女性，她通常都很喜欢，比如克丽丝。
而黑暗神因为自己执政官的劝解略微有些皱眉，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小眷者除了热情一点，总对祂的事好奇，确实没有做出过什么格外令祂厌恶的事，
也许是因为年幼吧，毕竟才十八岁，婴儿一样的年纪，小女孩能懂什么呢？
黑暗神默默思索，很快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祂将视线重新放在了蔚理斯身上。
这位光明的执政官刚才一直很沉默，就连亚尔丽丝诉说那段隐秘时，他也和明尔顿惊讶的目光不同，他的面容温和，而这温和从未变过。
直到现在，顾绮与亚尔丽丝的交流结束，黑暗神重新将视线定格在他身上，顾绮才听见他语气轻缓、并温和道：“这个世界需要光明。”
他说了一句有些违和的话，这种充满象征意味的台词，顾绮很难从一位执政官或神明口中听到。
但蔚理斯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连语气都变得更温柔了，与黑暗的沉默寡言不同，他的声音充满令人向往的希冀与抚慰人心的怜爱，让人觉得温暖无比。
“这个世界大部分生命都需要光明，而光明正是为了照耀生命而生，光明并没有背弃黑暗，祂的出现是为了证明生命存在的意义，祂的仁爱庇佑所有种族，祂的出现，是必然。”
蔚理斯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完这些，才笑着叹息：“祂是唯一一位庇佑所有生命的存在，谁也无法否认黑暗的伟大，可光明从来没有主动挑起矛盾，祂为许多生命带来了希望。阿丽黛，难道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你愿意永恒失去光明，活在黑暗中吗？”
他看起来是在询问顾绮，可事实上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无论他是不是神明的化身，有一点他没说错，古老纪的生物顾绮不清楚，但现有的智慧种族，起码人族就过不了永恒黑暗的生活。
光明，确实是许多种族无法缺少的。
当然，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要说光明完全是为了庇佑世人······顾绮觉得他的台词很适合传教。
蔚理斯说完之后神殿又陷入了寂静，黑暗神没有反驳，也可能是祂不太想说话，亚尔丽丝则依然平静冷淡地注视神殿中央，蔚理斯的话看起来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明尔顿脸色有些复杂，也许是赞同蔚理斯的言语，反应最大的反而是侍奉在黑暗神身后的阿瑞斯。
他大概想起了人族的境况，产生了一些共鸣，但又因为他信仰黑暗，因此在他脸上表现出一种极端复杂的情绪。
顾绮将他们的表情一一扫入眼底，在长久的沉寂中，她舔了舔唇角，露出单纯而略带期许的目光，友善地询问：“光明大人庇佑世人，又那么仁爱，那······祂一定会喜欢我称呼祂母神吧？”
气氛突然停顿在‘母神’这两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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