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白骨浅浅
一片炽盛的金焰当中，鬼童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它凝望端坐在秦萱身边的娇小白骨，嘴角渐渐泛起一抹笑意。
那是它的最后一眼，于人间的最后一眼。
这一眼过后，它闭上了眼，在熊熊金焰当中，没有嘶吼，没有痛意，只有……解脱与遗憾。
金焰如同雨水滴落进青石缝隙一般，渐渐融入它的鬼体，一点一点的消逝。
空中有迷蒙的光线洒下，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流转在它的身上，朦胧而梦幻，这一刻的鬼童子不似鬼魂，更无煞气，只有童真的微笑，仿佛进入梦乡的小孩，做着一个关于童话的美梦。
或许在那梦里，有浅浅的陪伴，有父母的呵护，有朋友的玩闹，熙熙攘攘，人们欢笑，那是一方未曾毁灭的诰冕大陆。
鬼童子的身躯开始消融，一抹绿意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渐渐生长，当鬼童子彻底湮灭时，这抹绿意彻底暴露在空气当中，仿佛一株嫩芽，流转碧光，于秦萱面前沉沉浮浮。
凝视这抹绿意，秦萱将它攫来，再次呼唤灿金小牛勾动十方金焰流转进入娇小白骨的心口处，依照鬼童子所述，金焰如火龙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缭绕在那嶙峋的白骨间，旋即蓬然点燃起一团金焰。
这金焰迥然于十方熔炉外泄的金焰，它更加璀璨，金光透出，有禅意流转，韵着佛性，仿若放大版的佛种，但那不是佛种，而是佛心，以佛宝凝结的佛心。
这金焰凝结后，怦然跳动，如同一颗心脏，随着跳动，娇小的白骨轻微颤抖起来，但却和一样傀儡，毫无生命，秦萱见状，立刻将那抹绿意弹射入金焰当中，绿意刹时被金焰燃烧，液化成一道道绿色的水流，慢慢流淌开来，许久之后，道道绿光从娇小白骨透出，如同洗练的绿玉，绿的刺眼。
秦萱蹙眉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动静打扰这一幕，她沉默地等待新生命的出世。
这是用一个生命换来的新生命，她很迷茫，也很彷徨，但更得的是期待。
生命这种事儿，本就值得人去期待。
“嗡！”
忽然绿光聚敛，一寸寸消褪，彻底融入它的四肢百骸，入了骨髓，涌动着生机。
秦萱立即端目凝视。
那娇小白骨通体泛着莹润的光芒，白骨剔透，其内似是有绿意流转，不观整体，一眼望去仿佛上等的美玉。
只是这块美玉中有着金焰在燃烧跃动，极其富有节奏，令秦萱的目光不由随着那种节奏而上下挪动。
“腾”的一声，娇小白骨的眼窝里忽然燃烧出了两朵焰花，随即一道莫名的气息荡漾开来，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被金火锻炼后的玉藕，眼窝之间更是毫无焦距，仿佛老僧静坐，但落在秦萱眼中，却如同活了一般。
“浅浅？”秦萱试探着呼唤了一声，即便她心里清楚娇小白骨恐怕已经没了曾经的记忆。
那娇小白骨闻言仰起头，细小的胳膊骨挠了挠头，似是愣了愣神，旋即她眼窝间的金火亮了亮，晃晃脑袋，立时摇曳出缕缕焰苗。
砰！
忽然娇小白骨动了起来，呼啸出疾风，划过一道白光，朝秦萱撞来，她速度极快，哪怕秦萱催动镇妖劲也不一定能赶上这速度。
秦萱心中一紧，本能的做出防御，然而———
那娇小白骨在飞奔过程中被路中间的一块黑塔碎片磕倒，飞扑了出去直接噗通一声栽在地面，然后她又跌坐起来，瞪着眼窝，秦萱透过金火分明感觉到了委屈的意味。
她顿时哭笑不得，本就不怎么坚硬的心肠直接柔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就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摇了摇头，秦萱走过去蹲下身子，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莹润的白骨头盖，微笑道，“别怕。”
秦萱伸手抚摸，丝丝凉意缠绕，心中并无异样，她本就见多了尸骨，况且眼前这具白骨骨骼娇小，与大学时所见的那些白骨相比，反而有一种古怪的可爱。
娇小白骨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秦萱的话，她扬起脑袋，瞅着秦萱，其内金火闪烁，仿佛眨动着眼睛。
片刻之后，她颤巍巍地伸手骨指，在地面勾勒下梵文。
“我是谁？”
秦萱有些惊讶，这应该是一个全新的生命才对啊，可现在看去她好像对于曾经有着部分的记忆。
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具白骨上承担着两个生命。
这很重要。
秦萱笑了笑，不再多想，她同样伸出食指在地面勾下几个梵文。
“你是浅浅。”
不过她的字相对于娇小白骨的字迹来说，仿佛狗啃过一样潦草。
娇小白骨瞪着眼窝，挠挠头，辨认了好半晌才恍然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这熊孩子！”秦萱嘴角抽了抽。
“哞！”
忽然，灿金小牛微弱的叫声落在秦萱脑海。
但见此刻灿金小牛的浮雕横卧在十方熔炉上，神色萎靡不振，失去灵性，没有丝毫的神气，似是被抽空了精华。
秦萱一惊，但她不通兽语，呼唤半晌，神色渐渐无奈。
“哞！”灿金小牛又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哞叫，只是浮雕上，它的目光贼兮兮地瞥着秦萱的右手，那是水晶棺材的烙印，上面摇曳着雷火的图纹。
“给给给！”秦萱察觉到了这一幕，她顿时气笑，灵曦运转，催动开来，腾升出雷火。
巴掌大小的十方熔炉顿时嗡鸣连连，紧接着一道金光漫开，灿金小牛的身姿浮现，小巧精致，立于熔炉边缘，伸出舌头将雷火卷入牛嘴当中，吧唧几下之后，满意的瞥了瞥秦萱，一副你很上道的神色，旋即又化作浮雕落于十方熔炉之上。
“我这雷火恐怕真是假的……”再次目睹灿金小牛将雷火吃掉，秦萱是怎么也想不通，能烧死头陀的雷火，能够破灭煞气的雷火，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灿金小牛的零食？
旁边，娇小白骨好奇地凝视这一幕，当看到秦萱手心的水晶棺材烙印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陷入沉思，许久之后，她立起身子，轻轻拽着秦萱的裤脚，另一细小胳膊骨伸向黑塔的位置。
秦萱一愣，旋即恍然，她指了指自己，又朝黑塔指了指，询问是否要自己过去。
娇小白骨呆呆的仰着脑袋，一脸茫然，思索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两身影朝黑塔走去，踏过黑塔的残骸，娇小白骨停下了脚步，并用手指朝脚下指了指。
秦萱蹙起眉头，她大概清楚，这个意思是下面有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竟然让浅浅哪怕过去这么久，哪怕重新苏醒，哪怕苏醒之后的她已经忘记了曾经很多的美好，但却对这里依旧留有印象。
秦萱凝神片刻，寻了块锋锐的黑塔碎片蹲下身子开始刨土。
泥浆飞溅之后，泛着黑气的土壤暴露在眼前。
秦萱继续刨土。
土壤被犁开，有暗沉的血斑点缀其上。
秦萱继续刨土。
刨啊刨啊，犁啊犁啊……
渐渐一块块灰暗的晶石落入目中，它们尽管灰暗，但通体剔透，仿佛混淆着杂质的玉石，其上有着灰暗气流涌动，摇曳出来，遇到空气，瞬间蜕变成黑色气流蒸腾而上，融入头顶的黑水当中。
“这是……”秦萱猛地一惊，她不是因为得知黑水的形成而震惊，而是因为这灰暗气流和自己棺材内的灰暗气流如出一辙！
而且它还是一块块的晶石！
秦萱脸上的震惊慢慢成了疑惑，她心中疑惑灰暗气流到底是什么，此刻竟然凝结成了晶石？
娇小白骨在一旁杵着下巴，歪着脑袋望着秦萱，片刻后她又拽了拽秦萱的裤脚，在地面写到“冥石”两个整齐的梵文。
“冥石？”秦萱一愣，“那我棺材内的灰暗气流岂不是冥气？”
秦萱继续刨去，时间匆匆流逝，一道由冥石镶嵌而成的巨大文字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道巨大文字沉落与黑塔地步，有许多地方如今已经中断，残留着大片晶石的齑粉，但这依旧无法遮掩它曾经的恢弘。
“这或许就是尸族曾经的封印？”秦萱想到了黑碑上记载的历史，心中如此猜测。
沉吟少许，秦萱在娇小白骨疑惑的目光下，伸出右手，仅存的灵曦运转开来，水晶棺的烙印顿时流转出光泽。
这些冥石对她绝对有用，虽然不知出了能够催动更多灰暗气流以外还有什么用处，但先收下毕竟没有坏处。
她在事务所修行的那段时间，也将水晶棺研究了一番，自从有了血肉相连的感应之后，其内的部分空间似是得以对她开放，任她适用，一如现在，一块块的冥石被她从地面一块块抠出，扔进了右手掌心间，存储于水晶棺的烙印当中。
这一过程并未持续很多，虽然抠东西这种事情秦萱不怎么擅长，但一回生二回熟，还有一具小白骨最后也加入了抠石战斗，风风火火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后，地面和狗啃过一样，满是狼藉。
咚———！
冥石被全部抠出，文字的痕迹尽头，一道震动忽然传开。
那是一堵墙，原本黑漆漆的一片，被冥气与岁月侵蚀，但此刻却流转出亮光，映照的灰蒙潭底如同白昼一般。
秦萱看去，目光顿时一凝，那墙壁上隐隐出现了一道门，如同浮雕，其上纹理神秘，构成了一尊天然的佛陀，佛陀含笑，流转禅意。
秦萱推开门，一道和煦的光亮刹时落在她的俏脸上，她眯眼了好半晌才适应突兀的光明。
“原来那位圣佛将金身炼为十方佛塔沉入佛潭时，他已经想到了后路，在这里开出希望的门，只是可惜他没有料想到尸族赶尽杀绝，连同这道门与十方佛塔全部封印，果真应了那位人的话，外面的进不去，进去的却再也出不来……或许当初他看的一幕不止是十方佛塔被封印，而是连同这道通往希望的门一起封印！”她若有所思。
随即，秦萱回头望向孤零零立在黑塔残骸旁的娇小白骨。
片刻后，她一笑，冲小白骨招了招手。
或许是忽然的光明将小白骨眼窝里的金焰映衬得更加璀璨，小白骨一路奔跑过来，没有再次栽倒。
门外的光亮投落下来，漫开了光煦，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拉得极长，印在黑塔的残骸上，印在断裂的黑碑上……摇晃在上空的黑水之间。
砰！
门被关上。
这座深潭，再次陷入死寂，无人问津。
只有那黑碑闪烁着乌光，独自诉说着将被大千世界遗忘的历史。
“我的第二年，外面的故乡已经找不到熟悉的痕迹，到处都是废墟，我恨尸族！”
“我的第三年，我觉得我要疯了，这里只有我一个，没人陪我说话，没人陪我玩闹，都在沉睡，都不醒过来，睡觉有那么好玩吗？”
“我的第四年，浅浅还是没有醒，她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但我想让她醒！我喜欢她！就像爹爹喜欢娘亲一样！我要出去！”
“我的第六年，我从外面回来了。外面是其他的世界，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我有努力在学，告诉你们一件事哈，不要惊讶，原来我们的世界已经被尸族熔炼进了一道门当中，它们想要将它卖给其他世界，但是没人需要一个毫无灵气的破败世界，呵，真可笑！”
“我的第八年，我又回来了。这一次我杀了那个世界几个人的性命，可我并不是坏孩子，只是那几个人的气息和浅浅好像，所以我想用她们的灵魂复活浅浅，可是她们的灵魂气息浑浊庸俗，不怎么适合。”
“我的第八年，今天，我看到一个黑衣青年跑进了我们的世界，他去了圣佛的道场，不知做了什么，佛殿内就出现了乐音，那乐音可熟悉了，就是我们曾经的儿歌，现在我还会唱呢，可是已经没人陪我一起唱了……不过没关系，浅浅马上就能陪我一起唱了！因为我见到了圣佛的十方熔炉，它绝对可以复活浅浅！”
“我的第八年，我抢到十方熔炉了，等着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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